認真用用 AI 翻譯,再聊聊今后的人工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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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 ChatGPT的出現(xiàn),各大廠都在布局AI模型。作者在測評過文心一言后,對其AI翻譯功力進行了評估,并用兩個實例來分析目前的AI在翻譯上面的效果,并聊聊今后的人工翻譯。

大前天(沒趕上 0 點前發(fā),只好改了時間)文心一言終于給我發(fā)邀請碼了,我一下午都跟本社讀者群群友沉浸在調(diào)戲國產(chǎn)大模型的歡樂之中。但要想寫個角度獨特的評測可不容易,因為這時已經(jīng)有很多人都評測過了。我會逐漸梳理清楚之后再寫自己的版本。

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文心一言在翻譯方面的能力——這或許是它現(xiàn)階段表現(xiàn)最好的一種能力了——還是沒有 GPT 表現(xiàn)得那么穩(wěn)定。這一點很重要,不是說好不好,而是沒有那么穩(wěn)定。也就是說,偶爾它會對某些原文掉鏈子。

我昨天就在翻譯一篇新聞報道時遇到了這樣的問題,它甚至不舍得給我把 Deloitte 翻譯成德勤。這種情形,如果是在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那我是不敢一直用的,最后還要自己上的話,就耽誤事了。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義無反顧地完全使用 ChatGPT(只需要 GPT-3.5,不舍得用 GPT-4)來做翻譯,就像在之前的文章《ChatGPT 對 Grammarly 說:我干掉你,與你無關(guān)?》里說的那樣。此后我測試過很多篇文字,都可以無條件信任它的結(jié)果。

目前仍有很多人類的資深翻譯認為,AI 大幅砍掉了人工翻譯的下限,但沒有定義人工翻譯的上限。最常用的例子是,有一些內(nèi)容涉及到大量本國的語言以及歷史文化,如果不了解該國歷史文化,會喪失很多閱讀時的樂趣。對其的翻譯幾乎相當于再次創(chuàng)作。

經(jīng)過我的多次測試和實際使用,我的結(jié)論會是什么?

我將用兩個實例來解釋。這兩個實例都跑在 ChatGPT(GPT-3.5)上,不需要 GPT-4 效果就已經(jīng)足夠好了;而文心一言目前無法做到同樣的效果。

一、「誰是麥太」

我英語學(xué)得其實沒有特別好,盡管我在自己的同齡人中比較少見的在學(xué)前班就請了英語家教,但現(xiàn)在還依然是啞巴英語,讀和聽都湊和,說和寫就露怯。這也可能是中國成長的孩子們的通病吧。但自從谷歌和必應(yīng)翻譯到達基本可用的水平后,我都會半蒙半猜地直接閱讀機翻內(nèi)容。以前為了學(xué)英語我會逼自己閱讀英文原文,但現(xiàn)在到了用英語的時候,還是母語思維更為方便。

現(xiàn)在我可以先把上面這段翻譯成英文:

My English proficiency is not particularly good, even though I was one of the few in my age group who had an English tutor before starting preschool. Nevertheless, I still struggle with both speaking and writing, while my reading and listening skills are passable. This may be a common problem among children growing up in China. However, since Google and Bing translations have reached a reasonably usable level, I often read machine-translated content with half-guessing and half-mumbling. In the past, I would force myself to read English originals in order to improve my English, but now, when it comes to using English, my native language thinking is still more convenient.

然后再翻譯回來:

盡管在幼兒園前我就是少數(shù)接受英語家教的同齡人之一,但我的英語水平并不是特別好。盡管如此,我仍然在口語和寫作方面有困難,而閱讀和聽力技能則勉強可以。這可能是在中國成長的孩子普遍存在的問題。然而,由于谷歌和必應(yīng)翻譯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相當可用的水平,我經(jīng)常閱讀機器翻譯的內(nèi)容,有一半是猜測,有一半是咕噥。過去,我會強迫自己閱讀英語原著以提高我的英語水平,但現(xiàn)在,當涉及到使用英語時,我的母語思維仍然更加方便。

雖然丟失了一部分「醍醐味」的微妙,但作為一種工具溝通完全沒問題了。我想過,如果六七年前我曾有這個工具,或許那時我會直接轉(zhuǎn)為 TechCrunch 總站的撰稿人呢。(我現(xiàn)在也可以試試……)

機緣巧合,我訂閱了一個在香港推介 NFT 的人的 Newsletter。最近,他也寫到跟 AI 翻譯有關(guān)的內(nèi)容。他開頭的一個觀點跟我想的一樣:

「建議把文章翻譯成英語,發(fā)展海外市場。那是既能保持自媒體的純粹,又能增加一個全新發(fā)展維度的『低垂的果實』。」

中文世界有很多完全不輸給英文同行的優(yōu)秀寫作者以及同樣優(yōu)秀的文字作品,但因為語言關(guān)系,沒有被譯介過去,而只能得到發(fā)展中國家的評價和待遇。打破「次元壁」的最好辦法就是通過翻譯,而所有在 ChatGPT 之前的翻譯質(zhì)量都會「差一點點」,或者說差了不止一點。

這「差一點點」其中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瞎翻譯專有名詞和人名。英語對一個人的稱呼,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給出全名,此后只叫姓。而漢語的習(xí)慣是每次都用全名或至少只用名,所以谷歌或微軟翻譯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給個姓隨便套名字的奇觀,比如林鄭特首之前經(jīng)常被翻譯為「林瑞麟」,李家超特首直接就是「李約翰」。

「來自北京的24歲陳怡寧今年1月在英國羅漢普頓大學(xué)的畢業(yè)表演視頻出現(xiàn)后,也在網(wǎng)上贏得了數(shù)百萬粉絲。正在接受舞蹈實踐和表演研究生學(xué)位的陳說,她出于興奮而進行了翻轉(zhuǎn),并補充說她對壓倒性的反應(yīng)感到驚訝?;氐街袊?,3月3日,陳婷婷在抖音上上傳了畢業(yè)典禮的視頻片段后,數(shù)百萬人為她自信的風(fēng)格鼓掌?!梗ㄎ④浄g)

在很多人用東北話、河南話、閩南話等輪番測試 AI 之后,這個人用在香港年輕人之間習(xí)慣使用的廣東話來測試 ChatGPT。香港粵語以廣州粵語為正音,但引入了一些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翻譯,以及有很多語氣詞、專有名詞是與英語有關(guān)。舉個例子,麥當勞的「麥香魚」被叫做「魚柳飽」。所以我把他的例子拿來又用 GPT-4 測了一次。

提示點:

  • 「左膠」在 GPT-3.5 和 4 的翻譯都對。
  • 「弱弱一問」的翻譯,Google 和 DeepL 上下文出現(xiàn)的兩次翻譯居然前后不一致。
  • 「此地無銀」的意思應(yīng)該是「我說的是與字面相反的意思」。沒有一家的回答是正確的。
  • 「魚蛋」的標準翻譯是 Fish ball。

由此可見,GPT-3.5 已經(jīng)基本可用,而 GPT-4 效果更佳。如果翻譯只是作為工具,目標是不影響人與人的交流,那么 GPT-3.5 足矣。

該文作者最后舉了個例子:

麥嘜漫畫有這樣一個小故事。麥太問麥兜,為甚麼總是吃很多飯。心地善良的麥兜說,吃得飯多就有力氣,就可以幫別人打開瓶子了。

谷歌翻譯是:

McMug Comics has such a short story. Mai Tai asked McDull why he always eats a lot. The kind-hearted McDull said that if you eat a lot, you will have strength, and you can open bottles for others.

GPT-3.5 翻譯是:

There is a little story in McDull Comics. McDull’s mother asked him why he always eats so much rice. McDull, who has a kind heart, replied that by eating a lot of rice, he would have more strength to help others open bottles.

對于「麥太」,谷歌翻譯完全不懂,寫成「Mai Tai」;DeepL 可以翻譯成不算錯誤的「Mrs. Mak」;但 GPT-3.5 可以翻譯成「McDull’s mother」,意味著它的知識幫它理解了正確的人物關(guān)系。

接下來是一個彩蛋。

我:請翻譯下面這段話為英文:灰太狼又被紅太狼拿平底鍋打了!

文心一言:The Wolf of the Gray has been beaten with a frying pan by Red Tooth.

二、「傅雷再造計劃」

之前人類智慧「皇冠上的明珠」被認為是國際象棋或圍棋(后來的事我們都知道)。與之類似的是,在翻譯當中,最考驗人類智慧的,可能是那些玩弄當?shù)卣Z言文字特性的「文字游戲」式的寫作。

這有點類似于現(xiàn)在的網(wǎng)友用「弱智吧」的問題去測試 ChatGPT 或者文心一言。大多數(shù)弱智吧問題的本質(zhì),實際上是考察語言的多義性以及邏輯的連貫。當然現(xiàn)有的產(chǎn)品在這方面都不是特別好,但是本地部署一個 GPT 或同類的模型,并且進行針對性的優(yōu)化,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解決這種問題。其實,我甚至可以僅僅在 ChatGPT 里使用自然語言來教育它如何改正,應(yīng)該針對性注意語義中哪些雙關(guān)和歧義的演變。那試想如果把整本小雞詞典都喂給它,它還會怕什么?

——這就是 ChatGPT 和之前所有的機器翻譯,包括谷歌翻譯或 DeepL 等一個最大的不同。它要想變換風(fēng)格或者微調(diào)某方面的效果,比此前人類創(chuàng)作出的所有翻譯工具都要簡單。只需要對它說話就行了。

我這段時間用大量復(fù)雜的自然語言,調(diào)教 ChatGPT 做了很多不同的用途。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準備用一些法語材料來形成相對更「有匠氣」的翻譯,雖然我完全不懂法語,只能機械地復(fù)制粘貼。

但首先我知道一個非常妙的例子。這就是《約翰·克里斯朵夫》第一句:

Le grondement du fleuve monte derriere la maison.

英譯本是:

From behind the house rises the murmuring of the river.

許聰這樣翻譯:江流滾滾,震動了房屋后墻。

韓滬麟這樣翻譯: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動。

而傅雷這樣翻譯:

「江聲浩蕩,自屋后上升。」

前四個字就完全把人震住了。這簡直是中國翻譯界的傳世經(jīng)典,有人評價說:「傅雷這翻譯,簡直可以把紙釘在墻上?!?/p>

下面,我讓 GPT-3.5 來翻譯這段話的法文原文,沒有給出任何其他的條件。

此處還有一樁公案:據(jù)說,翻譯家許淵沖曾認為,江聲「浩蕩」是誤譯,英譯本的「murmuring」(潺潺聲、低語聲)是正確的譯法。他認為法語的 grondement 意思是「沉悶的聲音」。

GPT-3.5 認為,「grondement」在法語中的意思是「轟鳴聲」或「隆隆聲」。根據(jù)其他網(wǎng)絡(luò)搜索結(jié)果,「grondement」也被用來形容諸如火車駛來的聲音,各種線索都指向傅雷的翻譯似乎更準確一些。當然,我自己完全不懂法語。

接下來,我使用 prompt 讓 GPT-3.5 自行比對它的翻譯和人類的優(yōu)秀翻譯,指出其中風(fēng)格不同并盡力模仿。

一位中國翻譯家將這段話翻譯成:「江聲浩蕩,自屋后上升。雨水整天的打在窗上。一層水霧沿著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椟S的天色黑下來了。室內(nèi)有股悶熱之氣?!?請試著在接下來的翻譯中,將語句翻譯成類似這樣有匠氣的風(fēng)格。

然后,我用其它經(jīng)典法語小說的開頭來測試:

在此處,我的測試其實并不嚴謹。可以看到 GPT-3.5 在翻譯第一個《洛麗塔》時,還是非常注重文辭修飾的,最終結(jié)果也和人類翻譯很接近;但越到后面,它似乎就越是忘記了我對于「有匠氣」的要求,而回歸到了平常的翻譯水準,當然也不差了。

為了節(jié)省精力,我把以上人類翻譯范文一起喂給了他,希望他最后生成一段汲取了人類翻譯風(fēng)格經(jīng)驗教訓(xùn)的譯文。我的 prompt 是:

我將結(jié)合一些優(yōu)秀的人類翻譯對你的翻譯提出改進意見。(在這里貼出對應(yīng)的翻譯段落)如果你可以對照這幾段人類翻譯,和你自己的翻譯之間的區(qū)別,那么請說你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將再給你一些新的內(nèi)容讓你翻譯。

ChatGPT 回復(fù):

非常感謝您的反饋和指導(dǎo)!我會認真學(xué)習(xí)優(yōu)秀的人類翻譯,并努力改進我的翻譯質(zhì)量。

它又給了幾個自己的例子來展示改進效果,盡管這意味著它聽錯了我的指令。

于是我發(fā)布指令:

好的,下面用更像是人類翻譯的風(fēng)格來翻譯這一段:

我選的是 2014 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莫迪亞諾的小說《暗店街》的開頭?!段膶W(xué)報》的評論文章認為:

莫迪亞諾的小說代表作——《暗店街》的幾個中譯本有著不同的開頭,鑒定譯本的優(yōu)劣,在我看來只需看看小說的開頭即可。

這篇評論緣起于《暗店街》在最新的一個譯本里更改了開頭,讓老讀者很不習(xí)慣。不過新譯本的編者說,開頭原本的翻譯「我的過去,一片朦朧」并不是嚴格對應(yīng)原文,只能說因為王小波的二次傳播才變得膾炙人口。他們選擇的是更忠實原文的譯本。

那么我們就來一起欣賞《暗店街》開頭的薛立華譯本(舊)、王文融譯本(新)和 GPT-3.5 譯本:

如果僅僅把三篇中譯看作是三篇同題「洗稿」文章,那么 GPT-3.5 的版本顯然支持新譯本的譯法「我什么也不是」,相比之下「我的過去,一片朦朧」對原文的改動可能過多。

GPT 有幾處誤譯:「事務(wù)所」沒有翻譯出來?!溉榘撞A簟菇o翻譯成了「瓷燈」?!妇碜凇棺兂闪恕肝募A」?!缸厣故怯脕硇稳蓊^發(fā)的,它弄成了棕色的眼睛。而且,「面部浮腫、棕色頭發(fā)」同時用來形容男子及男子妻子的情夫,應(yīng)該在上下文中保持一致以提起讀者注意。

但 GPT 一個顯著的特點——我個人喜歡這種特點——就是語言更簡練,特別是在前幾句話里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如果排除誤譯,我會更欣賞 GPT 的譯本。

GPT 的另一個驚喜來自《洛麗塔》那里,它自作主張把 4 英尺 10 英寸翻譯成了 1 米 48。對于文中單位的互譯,我覺得多數(shù)時候都不應(yīng)該變動,特別是貨幣單位,就算換成文中時代的匯率對于現(xiàn)代讀者也毫無用處。然而將長度單位由英制改公制絕對可以說是一項「德政」。這個或許也應(yīng)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但這個現(xiàn)象說明了 GPT 可以了解一些基礎(chǔ)的文化設(shè)定,就像它認識麥兜他媽媽。

因此,在對復(fù)雜艱深的當?shù)卣Z言進行「再創(chuàng)作」時,人類譯者所需的背景資料,世界觀,該國文化設(shè)定等等,可以統(tǒng)一扔到大模型里面去訓(xùn)練,然后生成一個專精于翻譯培訓(xùn)的 bot 給人類翻譯人員答疑。

三、結(jié)論

在翻譯香港風(fēng)格的粵語時,ChatGPT 對一些專有名詞和表述的翻譯都比較成功,至少不會因為錯漏翻譯阻礙交流。而且,它對上下文的理解使得它不會忘記之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內(nèi)容,進一步保證了語義準確和完整。

這個結(jié)果證明了我們這些外行和人類專業(yè)翻譯共同認可的一點——現(xiàn)在的 AI 翻譯可以讓中底層的人類翻譯失業(yè)。而對此引發(fā)的進一步后果,有兩種不同的預(yù)測:

  • 一種是,因為人才斷層,新的高級翻譯無法從中低級翻譯晉升而來,因此人類翻譯將淪為小規(guī)模培訓(xùn)和傳承的類似非遺的手藝活,失去自我造血能力。我也基本上傾向于這種預(yù)測。
  • 一種是,人類可以跳過中低級翻譯的訓(xùn)練,直接從教授高級別翻譯能力做起,一開始做的就是最難的題。這意味著將中低級翻譯工作和高級翻譯工作視為兩門不同的學(xué)科,尚不知道這樣是否可以成功。

從結(jié)果看,似乎在「有匠氣」和有獨特風(fēng)格方面,第二個實驗不算成功。ChatGPT 的翻譯雖然不失精準,但仍未能在風(fēng)格化這方面趕超人類。

然而,這樣的測試也讓我看到了用最小化的人力來補足的希望——這也就意味著專職的人類翻譯真正可以休息了。這就是讓擅長中國文學(xué)的人,而不是擅長外語的人成為這部分內(nèi)容的翻譯家。

新時代的翻譯人士可以完全不會外語。他們的作用就是把比較平直,但相對是逐字翻譯的內(nèi)容變得更有文采,負責「雅」的部分,然后也可以再喂給 AI 去進一步促進「信」和「達」。

其實,這就是那位一輩子不會說外語,但是翻譯了 180 多部作品的翻譯家林紓的經(jīng)歷。相信這樣的事情會在未來更多次重現(xiàn)。

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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