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型媒體都消失了,天會不會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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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導語:自從這幾年自媒體風風火火的進入新聞業,網絡資訊反而變得更混亂了,斷章取義帶節奏的假新聞比比皆是。社會公眾是否只能忍受“自媒體”拼湊的低質量文章,乃至要自行分辨假新聞?本文作者對此展開討論,與大家分享。

在中國,持證上崗的中央、地方新聞單位和正規記者,是最能“名正言順”地采訪報道,實施輿論監督的行為主體。其余那些自以為在做新聞的只能叫“自媒體”。

近期,微信等國內社交網絡對“自媒體”展開清查,重申如發布新聞需取得相關資質。這其實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規定,不過每次強調以后,執行都越來越嚴格。對其它一些內容也是如此,比如 B 站要求財經類 up 主考取 CFA 資質。

然而在澳大利亞,情況卻似乎是相反的:大型正規媒體在社交網絡上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有被一堆中小“自媒體”取而代之的風險。雖然這段風波已經告一段落,但由此引發的討論卻沒有平息:

假如有多年歷史的老牌大型機構媒體,都因為無法盈利,不能順應數字化浪潮而被淘汰了,它們留下的空缺是否無法填補?到那時,社會公眾是否只能忍受“自媒體”拼湊的低質量文章,乃至要自行分辨假新聞?

01 澳洲《新聞議價法》風波

由默多克的新聞集團和第 9 頻道等大型媒體集團牽頭,澳洲《新聞議價法》進入了立法的最后階段,該法案要求平臺型互聯網公司向新聞媒體付費。前期只針對 Facebook 和谷歌兩家公司,它們拿走了當地 80% 的數字廣告收入。

按澳媒自己的說法,它們辛苦生產的新聞都被平臺無償拿過去使用,獲得了大量用戶和廣告收益。澳媒對自己內容的開價是每年數十億澳元,約合 100 多億人民幣。

很快,谷歌首先妥協,它與 9 頻道簽署的協議,每年要支付 3000 多萬澳元。因為談的早,所以給了個不小的“折扣”。這是因為微軟的必應搜索表現出了跟澳政府合作的姿態,隨時準備取而代之。

而沒那么容易被替代的 Facebook 就硬氣很多,宣布在自家平臺暫停使用澳大利亞媒體的所有內容,也不允許任何用戶轉載其內容鏈接。不僅所有澳洲媒體的 Facebook 賬戶內容都被清空,還有部分澳大利亞政府賬戶同時被封殺,包含指揮抗疫的衛生機構,以及正在對抗山火的消防局。

Facebook 的解釋是《媒體議價法》“沒有給出什么才算是新聞內容的清楚指示”,所以不得不使用一個“寬泛的定義”來確認什么才是媒體。當然,這被更多人看作是一種挑釁。

澳洲總理莫里森出面喊話:“想在這做生意,就得遵守我們的法規?!辈贿^澳大利亞本土沒有對應 Facebook 的同類平臺,中國和俄羅斯的產品他們又不愿意用。

經過多輪會談后,Facebook 跟澳洲政府達成和解。當局對法案提出四項修訂,包括修改強制仲裁機制,以及增加兩個月調解期等。Facebook 恢復了對澳媒內容的展現,此后會再與澳洲傳媒商議具體的付費協議。

英國廣播公司(BBC)《數字星球》節目的分析認為,雖然澳政府之前的態度非常強硬,但是后來靈活地轉變了立場。政府沒有實現原計劃的所有目的,但是做到了讓原本自由做生意的公司,不得不跟政府討價還價,這已經是一項重大進展。

02 大媒體撤走,社交網絡新聞“微信化”?

在《媒體議價法》爭議期間,澳大利亞迪肯大學博士研究生楊凡、蒙納士大學講師 Robbie Fordyce 在《對話》(The Conversation)撰文指出,如果政府和社交平臺的角力僵持不下,Facebook 在澳洲的運營“可能會變得更像中國的微信平臺”。

微信公眾平臺于 2013 年 8 月推出至今,吸引了不計其數的個人和小型工作室開設“自媒體”賬號,每天出產數百萬篇文章,很大一部分是新聞報道、具備新聞屬性或者“夾敘夾議”的,其中充斥著低質量的內容。

這種模式可能很好地迎合了平臺方和公眾的“需要”,卻會帶來嚴重的侵權、假新聞等問題。

文章作者楊凡訪談了 24 名運營澳洲本地微信公眾號的華裔員工。澳洲的公眾號主要也是面向華人華僑,基本沒有華裔之外的受眾。

楊凡發現,這些公眾號雇傭的“記者”似乎比傳統媒體少得多,有的沒有專職采編人員。這些“記者”幾乎都是短期實習生,其中大多數人不認為自己是專業記者。實際上,他們負責的是將現有的英文報道翻譯成中文,編輯加工后重新發布。

“記者”們通常是東拼西湊多個新聞來源,甚至是直接抄襲,可能還會使用機器翻譯“洗稿”以避免被發現。另外,這些公眾號也經常采用“標題黨”策略,對事件夸大其詞。

當然,Facebook 不像微信那樣禁止外鏈,因此對內容的管控能力更弱,遇到不實信息也不能一刪了事。但微信公眾號完全內循環的生態系統,同時截留了所有的廣告收入,這樣的模式對 Facebook 很有誘惑力。

文章指出,中國和硅谷互聯網公司經常互相“借鑒”,今后 Facebook 干脆學習微信推出一個封閉的,平臺專屬的新聞服務,也不是不可能。

“自媒體”最少只要一人即可分飾撰稿、編輯、營銷、內容制作等多重角色,而且對專業性幾乎沒有要求,也可以將工作外包給外國廉價勞動力,形成“內容農場”。這不禁讓人想起山東“新媒體村”以及北馬其頓共和國的假新聞影響美國大選等案例。

雖然這些“自媒體”并不嚴格遵守新聞倫理規范,但也可能正因為如此,它們得以“降低運營成本”,對花大價錢和專業精力做出的傳統新聞內容構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挑戰。

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發布的《中國新媒體發展報告(2020)》展開了一項 3 萬人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民眾在接收新聞信息時,傾向于通過移動端從微信、微博、抖音等新媒體渠道獲取信息,電視、紙媒等傳統媒體在信息傳播方面占有率大大下降。騰訊微信是用戶最多、最廣泛的新聞信息獲取平臺。

與此同時,傳統媒體手機新聞客戶端遭遇現實生存的挑戰。手機新聞客戶端供給側多元化內容競爭日趨激烈,對手主要就來自自媒體和聚合類商業平臺。而傳統媒體的新聞客戶端商業模式模糊不清,二次售賣、內容付費、平臺模式都無法有效落地。這些問題跟澳洲大型機構媒體遇到的挑戰如出一轍。

楊凡和 Fordyce 認為,許多反疫苗接種者、地平論者、白人至上主義者等邊緣團體已經在 Facebook 上以“微信模式”運作。如果此時在 Facebook 上不再有較傳統的機構媒體產出新聞,那么這種邊緣化的新聞模式一定會占領更大的市場份額。

03 相對大媒體,“自媒體”有兩個問題

社長認為,相對大媒體,小型團隊或個人撰寫新聞時主要有兩個問題:一是抄襲、洗稿等版權爭議,二是缺乏事實核查能力,靠“標題黨”吸引眼球,難以公正持平。

1. 版權問題

某些“自媒體”拼湊和洗稿加工,主要是基于節省成本的考慮。但機構媒體并不壟斷一條新聞的信源,“自媒體”本來就有其他一些辦法,可以規避掉版權問題去報道同一條消息。

盡管機構媒體會盡可能派記者親赴現場,但它們實際上也非常依賴當事人、事件親歷者自己發布在社交網絡上的信息?!白悦襟w”引用這些信息時,與機構媒體的地位是平等的。

而對于機構媒體如《財新》等的獨家報道,“自媒體”也可以依據著作權法對時事新聞的“合理使用”原則,引用其核心內容?!敦斝隆忿D載規范指出,外部引用總量原則上不得超過原文的 1/10,但合規的轉載已經可以讓大部分讀者不需要付費購買全文。

2. 事實核查與“標題黨”問題

相對大型媒體而言,小媒體更難以對自身報道做出事實核查,以及堅持公正、持平的原則。有的是不能,另一些是不愿。

例如俄羅斯反對派領袖納瓦爾尼成立的“反貪腐基金會”(FBK),該基金會的調查員“從不遵守新聞行業規范,從不尋求對立一方的回應”?!叭蛏疃葓蟮谰W”評價說,“任何專業的新聞機構都不會接納這種報道方式。”

如果媒體在同一篇報道、同一個頁面當中,不能持平的反映當事各方的觀點,可能會讓讀者對事件的全貌理解產生偏差。而社交網絡又往往是“缺乏耐心”的,讀者甚至可能只掃一眼標題就完事,更不用說還充斥著“懶人包”這種東西。

在保證信息準確無誤的基礎上,還要做到全面、持平,無疑對“自媒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微信等平臺的流量分配完全是“適者生存”,因此放棄中庸之道,采取“標題黨”策略是這一競爭機制下的必然結果。

在國內,甚至人民日報、央視新聞等官媒開設的公眾號,也同樣采取“標題黨”策略,放棄了四平八穩的傳統標題?!吨袊鴪髽I》的一篇文章認為這樣“符合新時代受眾的閱讀習慣,可以快速拉近傳播者和受眾之間的距離,縮小傳受端話語差距,可以創新性地構建媒介形象,進而提升傳播效果?!?/p>

04 但“微信化”一定是壞事嗎?

這帶來一個問題:不采用傳統機構模式,由小型媒體或個人生產的新聞信息,就一定不可靠嗎?如果只在社交網絡上攝取不含機構媒體報道的信息,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機構媒體和“自媒體”之間并非針鋒相對,非黑即白。實際上,不少“自媒體”的主理人有機構媒體從業經驗;此外也有一些原本的業余團隊,最后可以發展成專業的新聞編輯室。

在澳洲本地就有一個例子,是始創于 2010 年的華人媒體“今日傳媒集團”。它最開始提供分類廣告和論壇服務,后來訪問過多位澳洲總理、前總理、內閣部長和州長,2019 年獲得“新州州長多元文化傳播獎”的“年度最佳青年記者”等獎項。

雖然大型機構媒體可以傳播一些人人都有必要知道的公共信息,在疫情期間更是如此;但是有很多的獨立記者和小團體,專門致力于對某些社區成員來說更重要的事情,如少數族裔權利、家庭暴力、自殺等問題。將這些小的媒體降低權重或干脆一同關閉,可能對讀者而言是更大的不負責任。

然而,《媒體議價法》僅僅列出了谷歌和 Facebook 兩家平臺需要給新聞集團、9 頻道等頭部媒體付費,那些中小型的社區報紙、非盈利機構和自由撰稿人無法從新法中獲得更多好處。

澳洲大型機構媒體是推動本次立法的主要勢力,也是收取轉載費的最主要受益者。這些媒體本身就是 Facebook 和谷歌非常青睞,而且會得到優先展示的新聞來源。相比之下,小媒體和個人撰寫的稿件很難獲得足夠的展示權重。

這一次的討價還價背后,平臺最終仍然希望這些大媒體的報道能夠優先回到平臺之內,因為媒體基數小,質量有保證,展示效果易于控制。所以,風平浪靜之后,小型媒體還是難以撼動大媒體在平臺上的地位。

但是經此一役,大型機構媒體可能會發現,它們在社交平臺上的地位變得跟“自媒體”也差不多了——從同時掌握渠道和內容的完全體,退化成給社交平臺“供稿”的作者團隊。與此同時,平臺扮演了在眾多媒體之上的“總編輯”角色。

微信的“看一看”最近幾次更新引入了 # 號話題功能,同時針對熱點事件建立了專題頁,吸納眾多機構媒體和自媒體從不同角度報道的公眾號文章,連它們下面的精選評論也會一并展示。

2018 年起,谷歌新聞引入了“完整報道”(Full Coverage)功能,聚合了熱門新聞,本地消息,深度報道,解釋性報道,訪談等板塊。該功能利用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來自動整理報道專題。最近它開始試著自動判斷什么事情正在成為“爆款”,并自動生成專題頁。

與之類似的是,事實核查也可以同樣作為一項服務(Fact-check as a Service)由平臺或第三方專業機構提供,從而這不再是一項被大媒體壟斷的技能。這幾年,社交網絡平臺會強制提供事實核查這項“服務”,對假新聞和立場有偏頗的內容,通過加標簽和斷開鏈接等方式提供警示。

因為讀者越來越缺乏耐心去自行核查多個信源,在同一頁面之內保持信息的真實、全面、持平就顯得更為重要。幸運的是,平臺層面代替了媒體和“自媒體”,正在做類似的嘗試。

綜合來看,大型機構媒體的優勢在于掌握更多一手信源,有更多直接采訪和深度報道,并具備事實核查能力,會盡可能產出公正、持平的報道。但是如果它們的巨大開銷無法通過盈利來彌補,這樣的精品內容產出是不可持續的。

與此同時,小型“自媒體”可以通過利用公共資源,受平臺規則約束的基礎上揚長避短。所以,一旦大媒體在社交網絡上完全缺位,留下的空缺會很快被填補。相信這也不會是新聞業和廣大讀者的“末日”。

參考資料

  • https://www.bbc.co.uk/programmes/w3csz99c
  • https://www.abc.net.au/chinese/2021-02-24/how-facebooks-ban-could-change-the-business-of-news/13187674
  • https://mp.weixin.qq.com/s/r0zWBKQ5W6INOl-94vecxQ
  • https://www.twreporter.org/a/cyberwarfare-units-disinformation-fake-news-north-macedonia
  • https://mp.weixin.qq.com/s/mGc9VryuLKeo3vI5pkYzhA
  • https://other.caixin.com/transfer/
  • https://mp.weixin.qq.com/s/zSuC_4ul1vCkwxLfdQ_TYg
  • https://mp.weixin.qq.com/s/3JqA7JaAHt4ttl1OM7wfKw
  • https://www.mediatodaygroup.com/
  • https://www.cnbeta.com/articles/tech/1099255.htm

#專欄作家#

作者:書航,微信公眾號:航通社 (ID:lifeissohappy),微博:航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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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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