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廠的B面
編輯導語:互聯(lián)網公司有光鮮體面的A面,就有乏味枯燥的B面。但是這兩者都是公司的組成部分,那么在當下的環(huán)境里,當B面開始懷疑自己時,他們在懷疑什么?B面,有沒有更好的路?本文訪問了四位B面人員,分析并解答了該問題,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最近一段時間,多家大廠喊出“降本增效”的口號,一些互聯(lián)網人開始擔憂,在這樣的大趨勢下,如何自處成了一件要緊事。
我們用A面來稱呼互聯(lián)網公司中的核心人員,如研發(fā)、產品等。他們能夠接觸到巨型機器的內部,常常也代表著光鮮、體面的那一部分。
我們用B面來稱呼互聯(lián)網公司中相對邊緣的崗位,包括審核、基層運營、客服等,他們常在社交平臺吐露心聲,懷疑自己的工作價值,以及未來的上升空間是否就是肉眼可見的這些。
現(xiàn)在,A面都有大批人在離開,壓力也來到了B面這一邊。
海莉在一家互聯(lián)網中廠做新媒體運營,前段時間她親眼看到自己的直屬領導被裁員,她知道,在互聯(lián)網公司里,人員流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拔乙潜徊昧?,就拿著N+1走人,正好也不用糾結我是不是要離開這個沒什么上升空間的工作?!?/p>
事實上,互聯(lián)網公司有光鮮體面的A面,就有乏味枯燥的B面,支撐起龐大機器運轉的,不一定只有精英。在當下的環(huán)境里,我們試圖梳理,當B面開始懷疑自己時,他們在懷疑什么?B面,有沒有更好的路?
一、機械重復、懷疑自我、沒有高薪,B面不同于A面
資深大廠從業(yè)者介紹,簡單來說,互聯(lián)網公司可以分為四大工種:技術、產品、設計、運營。其中,技術研發(fā)是毋庸置疑的核心崗位,產品、設計次之,運營屬于下游的執(zhí)行崗。所以盡管運營是和互聯(lián)網公司一起誕生的新職業(yè),更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但部分運營崗還是處在互聯(lián)網流水線的末端。
新媒體運營,是海莉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她對深燃說,在互聯(lián)網公司中,內容運營、社群運營、新媒體運營、產品運營等,統(tǒng)稱為運營,但他們之間有很大區(qū)別。在北京某中廠做內容運營的Monica說,很多互聯(lián)網前輩會建議年輕人選擇產品運營,因為最靠近核心崗。
“新媒體運營就是那個比較底層的崗位,沒什么門檻,依賴平臺和資源,也沒什么固定技巧?!焙@虮硎?。
而且,不是每個互聯(lián)網公司都重視運營崗?!拔覀児臼亲龌ヂ?lián)網金融產品的,運營崗位在這種公司里就很尷尬。”海莉的工作內容中,真正稱得上是運營的工作少之又少,“因為我們的粉絲都是通過投放合作來的,不需要你去發(fā)力做什么?!?/p>
她描述自己的一天:早上十點多上班,六點半下班,從來沒加過班,雙休。“我的工作就是給新媒體賬號寫東西,全天只有兩三個小時在工作,其他時間我都在刷微博?!焙@虮硎荆瑢戇@些的目的就是維持更新,讓這個號“茍延殘喘”下去。不需要創(chuàng)造,也不被需要?!皠偣ぷ鲿r我很期待上班,現(xiàn)在越來越不想去了,因為每天都在做沒有含金量的事?!?/p>
四大工種之內,運營人常常感到迷茫。四大工種之外,互聯(lián)網公司還有一些特有的崗位,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歸在哪一類里。郭軼在北京某大廠做過多年網站編輯,他形容這個崗位是算法推薦時代的“古董職業(yè)”,不同的互聯(lián)網公司對于這個崗位的稱呼不一樣,“總之就是門戶網站里的編輯,可以理解為最初級的運營?!?/p>
和郭軼一樣,曾在B站做視頻內容審核的葉青也一直覺得,“我們和其他部門的同事完全不在一個世界里?!睂徍说墓ぷ骶褪菍φ找?guī)定,快速拉完投稿視頻的進度條判定其是否違規(guī),“不需要過多思考,不到一分鐘就過掉一個視頻?!?/p>
還有網友在社交平臺上分享,自己在做大廠的“用戶服務專員”,也屬于互聯(lián)網公司里不上不下的崗位?!巴ㄋ讈碇v就是二線客服,是大廠的正式員工,處理升級客訴,也就是外包的一線客服解決不了的問題?!彪m然是大廠的正式工,但仍舊很難體會到對于大廠的認同感。更有人認為,“在大廠做客服,其實算是減分?!?/p>
初級運營崗、門戶網站編輯、內容審核、用戶服務專員……作為互聯(lián)網公司的“B面崗位”,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
機械、枯燥、重復,是反復被提及的詞匯。他們覺得,這種機械重復帶來的疲憊,有別于996、007的累。這種工作就像把一桶水倒進另一個桶,再倒回來,如此反復。
對于網站編輯、審核和用戶服務專員來說,倒班和夜班是常態(tài)。郭軼的作息是“三班倒”,第一班從早7點開始,每8小時換一班,一直到次日早上7點。葉青是“兩班倒”,白班從9:00到21:00,夜班是21:00到次日的9:00,“白班和夜班的兩個人坐同一個工位?!?/p>
另外,B面的他們經常懷疑自我價值。郭軼的工作是去各大新聞網站里尋找適合的內容,修改標題,排版、配圖,發(fā)布到公司的網站上。他解釋,這個崗位和互聯(lián)網公司的節(jié)奏、目的格格不入,很難變現(xiàn),也很難完全由數(shù)據(jù)和商業(yè)驅動,但又不能沒有。
工作時間久了,葉青也不自覺地成為了崗位上“無情的點鼠標機器”。她最喜歡的視頻不是做得好的,而是短、問題少,能讓她快速點鼠標看完的。
他們和A面的差別也清晰可見。葉青感受最明顯的就是,其他部門的同事都有一塊完整的午休時間,但審核人員中午也不能離開工位?!俺燥埖臅r候,就是訂個外賣一邊吃一邊繼續(xù)點鼠標?!?/p>
沒有自由的休息時間,就代表著很少有機會融入公司?!拔矣幸淮蜗?yún)⒓幽陼系囊粋€游戲。上臺表演之前要排練,別的部門的同事都是做完工作或者不忙的時候去練,但是我必須很努力地把工作量趕到差不多的時候,才能出去一小會兒。要么我就干脆不吃飯了,或休息的那天來公司排練?!比~青說。
另一個明顯的區(qū)別在于薪資。郭軼說,網站編輯的薪資低于公司的平均水平。“同級別核心運營月薪2萬多,網站編輯就1萬出頭?!?strong>幾乎飽和的工作量,但收入只有同級別崗位的一半。
葉青翻出當年的工資條,2018年年底她第一個整月的收入是3900多元,離職前最后一個整月是5600塊錢?!拔业男劫Y在這個范圍內浮動,值夜班的幾個月另給800元-1000元的補貼。這個工資水平幾乎是全公司最低的?!?/p>
葉青早上下夜班的時候,經常在門口碰見容光煥發(fā)來上班的同事。機械枯燥的重復性工作結束后,與之相反的負責創(chuàng)造、研發(fā)的A面崗位開始運轉,圍繞互聯(lián)網公司這一軸心,A面B面的工作循環(huán)交替。
二、上升難、轉崗難、轉行更難,B面難變A面
海莉一直在想,應該跳出去,還是繼續(xù)當“咸魚”?
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困惑。這些崗位上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經常會感嘆,自己的職業(yè)上升空間有限。
“就算在部門里直線升上去,也不過是帶更大的編輯團隊,但在很多互聯(lián)網公司里面這個團隊本來就不大,最多不會超過100個人。”郭軼能清晰地看到在本部門內自己的職業(yè)路徑,再看看身邊的同事,有的去做審核,有的跳槽到“天花板”今日頭條,有的還在繼續(xù)做編輯,“跳躍最大的就是轉崗去做真的運營。”
B面崗位上的年輕人,大多在入職時就考慮過轉崗。葉青的規(guī)劃是,多做些剪輯的作品,逐步聯(lián)系到相關部門的負責人,毛遂自薦。還可以走正式的轉崗流程,在OA系統(tǒng)上申請?!扒疤崾俏乙鲂┳髌烦鰜??!?/p>
但現(xiàn)實情況遠不及想象中的簡單。主觀上,B面工作大多很飽和,據(jù)葉青所說,審核工作密度太高,前一天累了12小時之后,休息的時間只想睡覺,沒精力鉆研其他技能。而即便是在海莉那樣清閑的工作里,也不可能在工位上大大方方地搞點自己的事情。
客觀上,職能相似、業(yè)務有一定交叉的崗位之間,更好實現(xiàn)轉崗。但對于上述B面崗位來說,日常工作中和其他部門就存在割裂感,轉崗幾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郭軼最直接的感受是,沒辦法跟公司內部的同事解釋自己的崗位究竟是做什么的?!皹I(yè)務和業(yè)務之間交集不多,他們不知道你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么,但是又羞于說我的工作就是改錯別字、改標題,還是有很大的隔閡?!?/p>
“我入職的時候,HR告訴我未來基本就是升到資深審核或審核組長,大概率不會脫離審核這個崗位。進去之后,我發(fā)現(xiàn)HR是對的。據(jù)我所知,部門里也有幾個想轉崗的人,但沒有成功過?!比~青說。
海莉在半年的工作中也基本“看到了自己的職業(yè)最高點”。她說,她的領導是北大的碩士,“但就只比我這種職稱最低的高一級,我感覺我一眼就看到頭了?!?/p>
她解釋,現(xiàn)在他們歸屬在市場部下面,但實際上只是掛了個名?!笆袌霾康念I導主要負責投放,開會時講的很多東西我都聽不懂。我們是做內容,和市場是各說各話?!彼裕@虬l(fā)現(xiàn),如果繼續(xù)做新媒體運營,最多晉升到小leader就到頂了,不可能轉到市場。
跳出這份工作,他們也很難總結自己在這份工作中到底鍛煉了什么能力,學會了什么技能。
拿郭軼的工作來說,他認為,唯一算是有運營策略的工作就是發(fā)布之后調權重,讓重要的新聞優(yōu)先被用戶刷到,以及發(fā)全量推送和個性化推送。“長期做這個職位的話,工作技能非常單一,大體就是改錯別字、寫標題,以及篩選新聞。比如,娛樂頻道的編輯的技能點就是認識一些明星,知道明星的綽號等等,僅限于此?!?/strong>
“我在簡歷上只會寫內容運營部,此外不會多做介紹。因為我沒有積累到能體現(xiàn)在簡歷里的,很有競爭力的技能?!比~青說,審核工作僅僅是在那段時間用來養(yǎng)活自己的一種方式。
海莉是2021年的應屆畢業(yè)生,她工作半年多,好像什么都沒有學到,“我很羨慕別的同學會經常做項目、做活動,努力促活,而我們好像就是待著就行了?!彼f,以后在簡歷上,打算和很多求職者一樣,把自己這段經歷美化一下。
當這些年輕人向身邊朋友,或是發(fā)帖向陌生的網友尋求建議的時候,經常會聽到“大不了就轉行”“當斷則斷”這類聲音,但身在其中的他們深知,除了沒有核心技能之外,這類工作做的時間越長,就越難轉行,更難從零開始。
郭軼表示,在網站編輯這個崗位上做了三五年,已經拿到了萬把塊錢的薪水,這時候如果跳去別的互聯(lián)網公司做別的崗位,肯定是從基層做起,薪資自然不會高?!暗悄愕男劫Y水準又在那了,肯定不甘心從基層干起。所以跳不了也走不了?!?/p>
我們可以把在職能部門內部的晉升看作縱向,把自我技能的鍛煉、轉行轉崗看作橫向。縱向上,B面崗位的天花板很低,上不去;橫向上,B面崗位的職能又很單一,出不去,所以很多人選擇暫時留在原地。
三、為了進大廠,選擇B面崗位值得嗎?
說到當初選擇“B面工作”的原因,幾位受訪者給出了相似的答案:為了進大廠、向往互聯(lián)網公司、想留在一線城市。
從外部來說,互聯(lián)網公司此類崗位招聘要求較低。葉青告訴深燃,其他部門的同事動輒就是復旦、北大等高校的,而當時審核崗的招聘,學歷劃到了大專?!拔沂且槐荆诓块T里算是學歷不錯的了。”而且其他崗位不光要求本科以上,還需要求職者在某些方面有突出的成績,或起碼有作品?!皩徍说囊缶褪窍矚g二次元,能吃苦耐勞,不像其他崗位還需要作品、工作經驗。”
因為對學歷和能力要求相對較低,所以這類崗位也成了一批年輕人“曲線”進大廠的選擇。葉青就是其中之一,她的上一份工作是幼教,和互聯(lián)網沒有聯(lián)系,自己還沒有積累起相關的技能,“我想先進去,后面再等機會?!?/p>
郭軼也一樣是從傳統(tǒng)行業(yè)投身進入互聯(lián)網,他回想起當時的選擇,“我喜歡這家公司,而且除了這個崗位也沒有我能做的,我能進來,已經很感恩了。”
“同學們都進互聯(lián)網公司,我也非常向往,而且我是學新聞的,知道‘新媒體運營’這個崗位時,想著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嗎?”海莉覺得自己多多少少受到了來自同輩的壓力,擇業(yè)的思路是:首選大廠,再考慮什么崗位能做。
值得注意的是,B面崗位上,迷茫焦慮的年輕人很多,同時還有一批“適合這個崗位的人”。據(jù)葉青回憶,部門里很多做到leader級別的,大多是家境還不錯的,沒有租房等壓力。郭軼身邊有很多搞副業(yè)的,“這個工作的優(yōu)點就是,8小時工作之后沒人會找你,所以可以自己做點生意?!?/p>
迷茫中的互聯(lián)網人,難以切實感受到自己工作的價值和意義,一眼就看到頭的職業(yè)前景讓他們很難想象,自己35歲的時候還能安坐在電腦前機械地點著鼠標。原地打轉許久,很多人意識到,必須尋找出路了。
葉青決定離職,繼續(xù)讀書?!伴L期上夜班熬夜,作息不正常,黑白顛倒,我真擔心自己會猝死?!倍?,審核員的假期也很難和朋友的休息日趕在一起,社交基本為零。
Monica比較樂觀,還打算繼續(xù)在運營崗里做下去。她相信每個工種都有獨特的發(fā)展路徑?!氨热缟缛哼\營,乍一聽覺得是維護微信群,活躍用戶,但如果做得好,就能發(fā)展成私域,幫有需求的公司打開流量池。”Monica說。
不難理解Monica的想法,任何崗位都有一定的重復性和機械性,“看起來研發(fā)崗、產品崗比自己好,其實是因為能見度比較高,能一眼看出職業(yè)發(fā)展的路徑。所謂B面,不能一眼直接看出清晰的職業(yè)方向,但不代表不能自己去找?!?/p>
在當下的就業(yè)環(huán)境中,想跳出B面的人擔心求職會更難,留在B面的人又怕自己哪一天也會被裁員。本就進退兩難的B面,似乎又碰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時機。
人力資源專家朱聚鵬給出的建議是,如果孤立地看一個崗位,天花板肯定就在那里?!安皇强菰?、機械、重復的工作就沒有上升的可能性,而是要看能不能和市場上的需求做結合。在一個點上夠專注,能找到很多應用場景?!绷硗猓瑢τ谀贻p人來說,進入大廠都是在進行存量的搏殺,而進入小廠、小團隊是創(chuàng)造更多的存量和增量?!案饔袃?yōu)點,大廠并不是唯一之選。”
有人走,有人留,這類工作上需要的人數(shù)也在增加。葉青說,理性分析,審核的規(guī)則始終在變,短時間內人工審核很難被機器完全取代?!半S著用戶的增加,生產的內容會越來越多,”她在B站工作的那段時間,只在上海有審核部門,“但現(xiàn)在審核人員已經擴展到好幾個城市了。”對企業(yè)來說,如何更大程度地增強這些人的價值感也是緊要問題。
回到2015年門戶網站的黃金期,郭軼說,自己還是會選擇網站編輯的崗位。“我不認為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會有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一切都要在實踐中感受、試錯。”海莉也打算再想想自己的出路,“我還年輕,應該學點東西,總不能剛畢業(yè)就開始養(yǎng)老吧?!?/p>
應受訪者要求,海莉、葉青、郭軼、Monica為化名。
作者:鄒帥,編輯:唐亞華,公眾號: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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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工作真的給我一種紡織女工的感覺,看起來體面只不過是因為時代的發(fā)展。
想躺平,想當咸魚,環(huán)境實在是不允許哇,一不小心就被淘汰了
A面是富麗堂皇,B面是紅磚黃土,打工人的世界,都不容易。
哎,只能說確實是這樣吧,做任何事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容易。
救命,看完感覺更加焦慮了,原來大廠還有這樣的B面工作。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大廠也是這樣的。
大廠真是大家都想去的,不過大廠也有不好之處吧,反正沒有哪一樣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我也是偏向于先進大廠再想崗位,尤其是對于初入社會的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頭幾年先看看風向。
真的太難了,原來大廠還有這樣的高飽和B面工作,真的有點開始焦慮了
好家伙,看完居然有點小焦慮。但是還是要放平心態(tài),坦然接受所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