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體讓我們更加憤怒了嗎?
編輯導語:根據最新調查結果,2020年的消極情緒指數為過去 15 年最高,有人說,是社交媒體使我們變得更加憤怒了。但事實真的如此嗎?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就“社交媒體使人更加憤怒”這個話題進行探討,一起看看吧。
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易怒的時代。
知名咨詢公司蓋洛普從 2005 年開始追蹤全球情緒狀況,根據最新調查結果,2020年的消極情緒指數為過去 15 年最高。[1]消極情緒往往包括悲傷、憤怒和憂慮等。
盡管新冠疫情可能加劇了整體消極情緒,但疫情發生之前,全球的消極情緒指數已經持上升趨勢:2006 年該指數為 26,2017 年開始攀升至 30,2020 年為 32。就憤怒這一情緒而言,2016 年開始,感到憤怒的人數也在持續增加。
與情緒的憤怒化趨勢并進,這十幾年來,全球逐漸步入社交媒體時代,信息爆炸使得人們所處的信息環境空前復雜。社交媒體不是虛擬的,也不僅僅是現實的投射,而成為現實的一部分。
據 2022 年 1 月的統計數據,全球互聯網用戶平均每天花在社交媒體上的時間超過 2 小時,[2]這一數字預計還會持續增長。
當我們在社交媒體上花費的時間越來越多,當我們習慣于在社交媒體上交流并接收信息,我們有必要審視社交媒體的影響,尤其是對情緒的影響。
一、信息:刺激的增多
社交媒體上的信息龐雜,不乏刺激用戶神經的信息,加之這些信息往往是短的、去語境的,很容易造成誤解。作為結果,打開一個社交媒體,不難找到制造社會對立乃至鼓吹仇恨的信息,挑撥用戶情緒的行為也并不少見。
網絡噴子,是社交媒體上激發憤怒情緒的重要推手。國內外社交媒體,都常??梢娋W絡噴子以及類似的“鍵盤俠”“杠精”,這些用戶使用社交媒體的目的,并不是為了交流,而是“反交流”:他們常常沒有來由地制造爭端,用語言挑釁甚至攻擊他人。
具有匿名性的社交媒體,成為他們理想的泄憤工具。有研究發現[3],網絡噴子的核心情感是恐懼和憤怒,二者都是帶有敵意的情緒,從而驅使他們強烈的表達欲望。
情緒具有傳染性,憤怒也不例外,憤怒能在社交媒體上激發更多的憤怒。一項基于數百萬條微博推文的研究發現,[4]憤怒比快樂更容易沿著弱關系(weakties)傳播,而許多社交媒體都以弱關系為主,這意味著憤怒更容易擴散至不同的社會關系網絡中。
但在這些解釋之外,也有必要認識到社交媒體信息的生產機制。用戶和社交媒體的取向可能并不一致。用戶更希望通過社交媒體獲得情感慰藉、增長知識、累積人脈,但社交媒體(包括平臺和各類賬號)的目標可能是讓用戶點贊、評論、轉發,盡可能在平臺上停留更長的時間,從而獲取更多的注意力資源,并進而獲得廣告主的青睞。而激發憤怒情緒,可能是一種有效且低成本的吸引注意力的方式。
人本身就難以抵御憤怒的誘惑,用戶也不會聚精會神地審視社交媒體上的每一條信息,甚至某些用戶本身就抱有尋求神經刺激的心態,使得激發憤怒情緒的信息,更容易被點擊被轉發。當這些信息積累了足夠的熱度,又會因為算法推薦而提升曝光度。
2021年 9 月,臉書的前員工弗朗西斯·霍根(Frances Haugen)公開了臉書的數千份內部文件,稱臉書把商業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前,并沒有如其所對外宣稱的那樣去處理仇恨、暴力和虛假信息,加劇了社會撕裂,這使得臉書陷入了劍橋分析丑聞以來最嚴重的危機。[5]
根據霍根披露的內部文件,臉書在 2018 年更新了算法,以促進“有意義的社會互動”(meaningful social interactions)。新的算法在推送信息時,將優先考慮用戶之間的互動,如評論和點贊,但過激言論和聳人聽聞的信息最能引來用戶互動,因此這一算法實際上激勵了與憤怒、社會分裂、暴力相關的內容,煽動了偏激言論并助推了憤怒情緒的擴散。
霍根認為,臉書很清楚平臺的各種危害,也具備處理虛假信息的能力,但一直沒有行動起來,因為這將與公司的利潤增長相沖突。不過臉書否認了這些指控,回應稱,認為臉書鼓勵垃圾信息傳播并且毫無作為是不符事實的。
二、關系:身份模糊與沖突
憤怒是一種情感,表達憤怒是一種行為。現實中,即便人們難以抑制自身的憤怒情緒,但卻能夠較好地約束表達憤怒的行為,在社交媒體上,這一約束機制卻弱化了。
匿名性常被用來解釋互聯網上的情感宣泄行為,當用戶可以隱藏真實身份,便可以口無遮攔,因為沒有人可以追責。在線下交流中,人們的關系是多重的,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合作互動,個體需要預估表達憤怒所帶來的后果,因此需要克制自己釋放情緒的沖動。
相比之下,在社交媒體上,絕大多數人沒有在線下見面交流的機會,僅僅偶然相遇在云端,即便出言不遜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因此更加敢于表達自身的憤怒。換言之,表達憤怒的懲罰機制失效了。
此外,匿名意味著身份模糊,用戶難以判斷其他用戶的真實身份,而身份與憤怒的流動息息相關。從社會學視閾切入,情緒與權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表達憤怒是一種彰顯權力的方式,社會對于憤怒的表達有著各種各樣的規則,這些規則界定了哪些身份有權力表達憤怒,而哪些身份的憤怒是粗魯的、冒犯的——
父母可以對孩子表達憤怒,老師可以對學生表達憤怒,領導可以對下級表達憤怒,但當這些表達憤怒的關系逆轉,我們就會覺得“不太恰當”。因為總得來說,積極的情緒常常由下層流向上層,而負面的情緒由上層流向下層。
憤怒是一種負面情緒,地位高的身份有著更多表達憤怒的權力,地位低的身份雖然也會感到憤怒,卻不敢釋放這一情緒。而因匿名導致的身份模糊,混淆了權力界限,使憤怒表達更加自由。
憤怒常常引發暴力,網絡暴力也早已成為老生常談的話題。相比于憤怒,暴力和權力的聯系甚至更加緊密。耶魯大學社會學暨政治學教授羅杰?古爾德在其著作《意愿的沖撞》中指出,暴力行為與人際關系的結構類型有關,暴力沖突更有可能發生在社會地位相似者之間。
當一個人向同級的人表達憤怒時,對方并不會受到社會規則的約束,有足夠的膽量回應對方的憤怒,當雙方都不愿妥協,就有可能滋生暴力。對社會等級的不同理解也容易引發暴力沖突,例如在傳統社會等級秩序遭受破壞或挑戰之時,人際沖突和群體間暴力將變得更為頻繁和激烈。因此,清晰的社會身份能夠控制憤怒的流動,當身份和社會地位被明確規定時,人們會更加克制自身的行為。
但是,社交媒體模糊了人們的身份。在社交媒體上,用戶常常難以判斷對方的真實身份,控制憤怒表達的社會機制失效了,用戶更敢于釋放憤怒的情緒。一旦出現不同的觀點和立場,就容易出現沖突,甚至發生話語暴力,任何一句稍有爭議的話語都可能成為一場暴力的導火索。
這也是為什么,在匿名性較強的社交媒體上,沖突比熟人社交占主導的平臺更多。匿名性賦予我們更多的表達自由,然而讓每個人的自由得以實現,代價或許就是沖突——畢竟你我的自由,可能不是同一種自由。
三、技術:社會與物質
除了情感宣泄型的憤怒,社交媒體上還有一種常見的憤怒——道德義憤(moraloutrage)。道德義憤大致指人們為他人的非道德行為感到憤怒,道德義憤是一種強大的情感力量,會驅使人們羞辱和懲罰違背道德的人。但當他人的不義行為沒有損害我們的自身利益時,為什么我們要感到憤怒?
這有很多種解釋,其一是道德義憤能夠發揮震懾作用,警示他人違背道德會遭受懲罰,從而減少社群內的不義行為。另一種解釋是,道德義憤能夠讓人與不義者割席,彰顯自己的道德水平,證明自己是可信的。道德義憤可以是善的,它通過追究道德責任來增強群體的凝聚力,但也有惡的一面,對他人的羞辱和懲罰可能引發暴力行為而加劇群體沖突。
人類的心智是一個由大腦驅動的具有認知和情感功能的復雜系統,而大腦的基本構造又源自進化過程,換言之,我們的情感表達受到進化的限制,道德義憤也是一種伴隨人類進化而形成的機制。
人類的大部分進化是在狩獵采集社會中完成的,大約 5000 年前,人類才從原始的無政府狀態向農耕文明過渡。在社交媒體出現前,人類的交流對象較為有限,19 世紀雖然開始出現大眾傳播媒介,但那是單向傳播,也只有極少數人可以利用。
在數百人以內的社群中,我們會表達道德義憤,但也會克制道德義憤,面對面交流意味著我們能夠看到對方的表情與行為,能夠感知對方的痛苦,動輒上綱上線只會激發更多的沖突,因此有限度的道德義憤促進了社群的團結。
但當社交媒體出現,人類首次能夠同上億的同類產生聯結,被暴露于前所未有的復雜的信息環境當中。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一般不會接觸太多的不道德行為,但在社交媒體上,促發道德義憤的刺激(stimulus)數不勝數,而人們為道德義憤付出的成本卻大大降低,約束變少。
網絡中介化的交流意味著我們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更難感知共情對方的痛苦,因而能夠更加輕易地去羞辱謾罵他人,在網絡上表達義憤的閾值比在線下更低,道德義憤比現實生活中更為常見,造成更多的惡。[6]
圣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是世界領先的復雜系統科學研究中心,該所的研究者將技術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物質技術(physicaltechnology)”,也就是各種科學技術,物質技術的發展依賴于科學原理的發現;另一類技術是“社會技術(socialtechnology)”,包括社會制度和道德觀念等。
社會技術是組織群體追求共同目標的工具,其發展依賴于對人性的洞察,比如市場制度就利用了人性中的自利傾向,道德義憤也可以視作一種社會技術。
社交媒體賦予我們連接世界的能力,我們能夠輕而易舉地與許多永遠不會相見的人互動,但人類還難以適應這種交流模式。上萬年來,人類交流和自我組織的機制是為了小規?;佣纬砂l展的,人類并不適應與大規模的陌生群體交流。物質技術與社會技術同步發展才能保持平衡,但近年來,互聯網等物質技術的發展速度超過了社會技術,人類的道德規范與法律等社會技術面臨挑戰。
但這并不是在鼓吹道德恐慌(moral panic)。所謂道德恐慌,指的是人們在理解一種新的社會趨勢時,因為僅僅聚焦于無法控制的社會力量而感到焦慮,這種焦慮常常指向媒介技術,從印刷術到電報,從電視到計算機,新技術的出現總會引發新的恐懼。
信息能夠改變我們的認知、我們的情感和心理、我們的道德價值觀、我們的身份、我們如何互動以及我們如何組織社會。社交媒體確實改變了我們的信息環境,讓某些控制憤怒的機制失效,但社交媒體是否加劇了人類的憤怒,依然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各種社會機制錯綜復雜,難有一個黑白分明的答案。
面對憤怒,我們需要形成一個共識,憤怒是需要表達的。憤怒是人性中的一部分,既然我們沒有辦法抑制憤怒,也就沒有辦法遏制表達憤怒的欲望,只能減少激發憤怒的社會因素。憤怒也不必然是負面的,但當憤怒不能夠轉換為建設性的力量,就會成為破壞性的力量。
參考文獻:
[1]https://news.gallup.com/poll/352205/2020-sets-records-negative-emotions.aspx
[2]https://www.smartinsights.com/social-media-marketing/social-media-strategy/new-global-social-media-research/
[3]Ihlebaek, K. A., & Holter, C. R. (2021). Hostile emotions: an exploratory study of far-right online commenters and their emotional connection to traditional and alternative news media. Journalism, 22(5), 1207-1222.
[4]Fan, R., Xu, K., & Zhao, J. (2020). Weak ties strengthen anger contagion in social media. arXiv preprint arXiv:2005.01924.
[5]https://www.theguardian.com/technology/2021/oct/03/former-facebook-employee-frances-haugen-identifies-herself-as-whistleblower
[6]https://static1.squarespace.com/static/538ca3ade4b090f9ef331978/t/5a53c0d49140b7212c35b20e/1515438295247/Crockett_2017_NHB_Outrage.pdf
https://aeon.co/essays/how-social-and-physical-technologies-collaborate-to-create
作者:梁曉健 ;公眾號:騰訊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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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來自Unsplash,基于CC0協議。
我倒沒有更憤怒,可能有些網友會吧,就可能在評論區下會有很多這樣的網友。
心理學人表示參考文獻格式有些小問題,但是文章內容不錯,??
每天在接受大量的情緒跟信息,信息過載反而是讓人麻木了
現在的網絡風氣不太好,經常評論區里就吵起來了,確實有些帶節奏的人
這個倒是真的,社交媒體讓很大一部分人敢于吐露自己的心聲。
網絡的匿名性讓人減少了身份關系的顧慮,使得很多人把平時不敢發泄的情緒宣泄在網絡上了,其中就特別多負面情緒
我認為“信息能夠改變我們的認知、我們的情感和心理、我們的道德價值觀、我們的身份、我們如何互動以及我們如何組織社會?!边@句話說的很對
“既然我們沒有辦法抑制憤怒,也就沒有辦法遏制表達憤怒的欲望,只能減少激發憤怒的社會因素?!贝_實是這樣
我覺得會有很多不同的情緒吧,看你平時所處的網絡環境是怎么樣的
社交媒體的出現導致我們的生活被大量信息碎片充斥,阻礙了思考,容易被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