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的短劇
短劇作為一種新興的內容形式,近年來在短視頻平臺上迅速崛起,成為吸引觀眾的新方式。然而,隨著市場的飽和和資本的退燒,短劇行業(yè)開始面臨一系列挑戰(zhàn)。
“2023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p>
這句電影《甲方乙方》里,葛優(yōu)在片尾面對鏡頭說出的經(jīng)典臺詞,被芳雨(化名)稍作改編,成為了其對當下的自嘲。
作為最早一批奔赴短劇賽道的人,芳雨曾對于短劇的光明前途相當篤信。在他看來,在短視頻、二倍速不斷沖刷著人們觀影、觀劇習慣的當下,短劇已然在內容海面下擰成一股暗流,裹挾著大量的真金白銀。
然而,最近一年,行業(yè)似乎隱隱透著“退燒”的趨勢——短劇市場總量滯漲,資本燒錢戰(zhàn)亦似乎落下了帷幕。而芳雨所處的短劇公司,也面臨著進退兩難的境遇——前有平臺掣肘,后有盜版夾擊。
一、短劇冷暖,編劇先知
各大書屋的暢銷書貨柜里,常年靜躺著一本書,叫《追風箏的人》。這本書,大致圍繞阿米爾與仆人哈桑,講了一個關于友情、背叛與救贖故事。風箏作為意象,貫穿其中。
放風箏時,風箏手與仰望的人目送高空,但真正感知風的走向、起伏變幻的,還是那只在風中掙扎的風箏。而短劇行業(yè)里,編劇有如那只風箏,無法左右風的力量,卻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風向的驟變與行業(yè)的冷暖。
作為編劇,等待與被遛,近乎已經(jīng)成為了寧子(化名)當下工作的常態(tài)。
最近,寧子向某短劇公司投出了一部六集的初稿,文本總共雖不到一萬字,卻被吊了整整五天。初審通過后,她與對接人不斷聯(lián)系,反復調整修改,每一步都在對方的“認可”下推進。
然而,待寧子滿懷希望地交上了成稿,等來的卻是一句冷冰冰的抱歉,所有之前的承諾頃刻間化為烏有?!跋仁歉嬖V你初審通過,接著讓你寫詳細的劇情走向,結果最后一句就‘不過’把你打發(fā)了。簽過的合同就像個笑話,寫完就毀約,簡直是耍猴?!?/p>
寧子的遭遇并非個例,而是短劇劇變背景下,編劇們共同的命運寫照。
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總習慣以無腦爽/虐、“土到極致就是潮”等標簽,居高臨下地審視短劇這一新興內容形態(tài)。但在阿花(化名)看來,隨著觀眾口味愈發(fā)刁鉆,短劇早已迭代,告別了編劇一通亂寫,制片一通亂拍便能撈金的草莽階段,“快”與“卷”成為了新的關鍵詞。
在此背景下,以快打快,成為了市場由熱轉冷過程中,編劇們的一種生存本能?!澳愀静恢朗裁磿r候會變天。一周前還是熱門的題材,放在一周后就可能因為過時被拒?!?/p>
阿花雖不是坐班編劇,但每逢市場口味變化,其總是緊咬創(chuàng)作第一梯隊??杉幢闳绱耍越衲暌詠?,其集綱、劇本被拒次數(shù)亦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拒稿、解約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門。
一個簡單的例子,在短劇題材的更迭中,萌寶題材曾一度憑借其“高甜治愈”的特質俘獲了大量觀眾,尤其是寶媽這一短劇核心受眾群體。萌寶題材大熱之際,阿花曾向某短劇公司投過一個萌寶劇本。然而,經(jīng)歷多番打磨的劇本,最終卻因為導演一句“小演員不好找,而且有點貴”被否決。
芳雨告訴光子星球,編劇的掙扎很多時候并非劇本本身的問題,而是賽道整體結構的劇烈變化。
據(jù)其透露,在短劇野蠻生長時期,資本熱潮涌動,各家公司瘋狂砸錢搶占市場份額。那時候,芳雨的公司也曾大量收外部稿件,試圖快速吸納內容、跑馬圈地。
但隨著短劇降溫,初期的盲目樂觀被一層層剝開后,收稿模式的弊端暴露無遺——低效、低質成為常態(tài)。
“外部稿件量雖大,但充斥著洗網(wǎng)文的痕跡和套路化內容,95%的質量不過關,大海撈針的話,審核與對接成本真的很難控制,難以為繼。為了保住整體利益,寧愿錯殺少數(shù)優(yōu)質劇本,也要避免被大量劣質內容拖垮?!狈加旮嬖V光子星球。
為此,芳雨的公司逐漸開始內收,招募坐班編劇,并嚴管創(chuàng)作流程,試圖以此降本提質。這也是目前主流短劇公司的應對思路,除卻穩(wěn)定的因素外,坐班編劇還能承接定制劇的訴求。而定制劇,恰是現(xiàn)階段短劇商業(yè)模式里難得的好生意。
不過,嚴峻的倒閉潮之下,縱使是頭部玩家,亦有如被浸泡在過冷水里般小心翼翼,畢竟稍有晃動,便會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境遇里凝結成冰。
二、被平臺扼住咽喉
互聯(lián)網(wǎng)語境頗愛造富神話的敘事思路,曾一度將短劇塑造為遍地撿錢的淘金場。殊不知,短劇賽道看似光鮮亮麗,實則被平臺的規(guī)則牢牢掣肘。
光子星球曾在《短劇狂奔,抖音“大火收汁”》中剖析短劇現(xiàn)階段兩種主流的變現(xiàn)模式,其中分賬模式,表面上看是根據(jù)短劇的流量表現(xiàn)和內容評級來分紅,但實際上,平臺掌握了所有的算法和流量分配權。在這種權力格局下,短劇公司只能被動挨打,利潤空間被大幅壓縮。
而付費劇更是一場暗藏殺機的“豪賭”——如果用戶充值總額為1億,其中的8000萬被直接用于投流推廣,這部分錢幾乎全進了平臺的口袋。短劇公司能從這場資金博弈中拿到的不過是零頭。
這場不對等的博弈中,短劇公司難尋出路。芳雨告訴光子星球,以抖音為代表的流量平臺,雖然全線ROI都很低且流量偏貴,但由于其流量過大,很難割舍;而諸如拼多多、淘寶等其他派系的平臺,投流壓力相對小一些,但更多只能起到補充效果,遠遠不足以撬動整個市場的根基。
這意味著,現(xiàn)階段的短劇更像是抖音商業(yè)化的副產(chǎn)品,充當了投流體系中的廉價供給者,利益被各方層層盤剝、利潤幾近枯竭。
一位業(yè)內人士曾告訴光子星球,如今,市場上的短劇有95%都在虧損,90%的創(chuàng)作方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而即便是頭部公司,所承受的壓力也不容小覷。某TOP短劇公司負責人莫竹(化名)告訴光子星球,短劇的真正關鍵在于能否高效組織出規(guī)模化的爆款,這需要極高的標準化、流程化和體系化。
據(jù)悉,為了養(yǎng)活公司的一百來號人,其一年要拍50部短劇,而且容不得半點失誤——因為哪怕只是一部劇的虧損,都可能把之前三部賺的錢全都賠進去。而該公司作為賽道“卷王”,甚至已從演員的五官亮度、體型差異、氣質對比等具體維度,可量化、體系化地回答了如何打造“CP感”這類略顯抽象的問題。
可見,縱使是行業(yè)的“頂流”,亦須在快節(jié)奏的紅海里拼盡全力,而腰尾部玩家更是在刀口上舔血,稍有不慎,便可能滿盤皆輸。行業(yè)“生死線”如此逼近,亂象自然無法避免。
芳雨向光子星球透露,某些短劇公司為了在困境中榨出最后一點利潤,甚至玩起了“偷天換日”的把戲——將已經(jīng)賣出的成品劇改頭換面,改個名字悄悄上線到免費渠道,試圖以此“二次收割”,實現(xiàn)花式變現(xiàn)。
“還有些公司更絕,看到自己篩選出的‘劣質劇’被第三方買走后意外爆火,直接心態(tài)炸裂,轉而懲罰員工,克扣商務的賣劇提點,把當初看走眼的怨氣全撒在打工人身上——無法對抗平臺,那就拿自家人開刀,倒霉的永遠是干活的?!?/p>
當生存本身都已成為問題,那短劇玩家們的路數(shù)只會變得愈發(fā)粗放、生猛,甚至不惜游走在灰色地帶——由短劇泡沫逐漸破滅所演變出的次生災害,似乎正在進一步撕裂著行業(yè)的規(guī)則與底線。
三、“盜火人”掐滅火種
如果說,渠道的獨大與嚴苛的ROI,限制了短劇玩家們進一步向上生長的可能性,那么盜版短劇的盛行,則在一定程度上切斷了短劇玩家為數(shù)不多的退路。
莫竹告訴光子星球,精品化是現(xiàn)階段短劇行業(yè)的大勢所趨,盡管現(xiàn)階段精品劇不賺錢,但卻有助于提升短劇這一內容形態(tài)未來生命力。此外,其公司一直試圖推動付費訂閱模式,尤其是訂閱帳號的小會員制,來提升盈利空間。
然而,不論是精品化,還是付費訂閱模式,都需要繞過盜版短劇這一座大山。
現(xiàn)階段,盜版短劇可謂泛濫成災。據(jù)光子星球觀察,不論是淘寶、拼多多、還是閑魚,幾乎都有售賣短劇合集的商家,僅需幾塊錢,便能買到上萬部短劇資源——不僅涵蓋了市面上近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短劇,商家更是承諾永久更新。
而視頻網(wǎng)站,則是盜版短劇的另一大重災區(qū)。
以B站為例,除卻少量由短劇公司上架的正規(guī)短劇外,但凡有一定熱度的短劇,幾乎都能在B站找到盜版資源。而B站用戶,則幾乎一邊倒地將上傳盜版短劇的UP主,捧上“盜火者”的高位。
據(jù)觀察,相比直接上傳完整版,B站的盜版短劇有著眾多隱匿的手段——有的上傳的是短劇的鏡像版本,有的則是在視頻前半段/后半段塞入大量無關內容,并在評論區(qū)置頂時間節(jié)點,讓觀眾直接跳轉,從而規(guī)避平臺審核。盡管路數(shù)各有不同,但殊途同歸——最終目的均是將用戶導入私域,進行變現(xiàn)。
更為可怕的是,當下的盜版玩家,不再滿足于當躲在陰影里的老鼠,而是搖身一變,成為了“低價良心”的“正義使者”。一位業(yè)內人士透露,之前盜版最多是用盜版鏈接進行“偷盜”,而現(xiàn)在盜版玩家甚至直接打著“性價比”的旗號,拿著短劇成片投流,無異于“搶劫”。
對此,莫竹告訴光子星球,不管是抖音還是微信投流,只要有版權證明便能投流,而很多盜版方偽造的授權書有章有印,平臺確實難以甄別,其只能一條一條去投訴?!半m然最近抖音、微信處理侵權都有所提速,但仍有延遲。而你下架了一個盜版,他們馬上就換個名字重新上線,根本沒法比避免?!?/p>
內容行業(yè)對盜版可謂是積怨已久,無論電影還是游戲,盜版都是不折不扣的“頭號死敵”,近日爆火的《黑神話:悟空》也未能幸免。這其中,對于短劇這個身處“生死時速”中的行業(yè)來說,盜版的殺傷力更是致命。
芳雨告訴光子星球,短劇的生命周期往往只有一周,80%的收入都靠投流的頭七天一決勝負。在此高壓下,盜版的猖獗無異于釜底抽薪,直接擊穿了短劇公司的盈利線。
歸根結底,無論是精品化潮流、新晉商業(yè)模式的挖掘,還是短劇出海的探索,對夾縫中的短劇玩家們而言,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自救游戲。而在更為強大的力量下場之前,短劇玩家們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學會接受這樣的“市場教育”。
撰文 | 文燁豪 編輯 | 吳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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