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書被海泡了一下
大量美國用戶涌入中國社交平臺小紅書,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流量和文化碰撞。小紅書一夜之間登頂美區應用商店免費榜,平臺上充斥著“老外”面孔和中英夾雜的筆記,甚至出現了“翻譯”功能。然而,這場看似狂歡的現象背后,隱藏著復雜的情緒和不確定性:這是一場抗議,還是一次長期的遷移?品牌和商家紛紛“迎新”,但“TikTok難民”真的會留在小紅書嗎?本文深入剖析了這場由TikTok禁令引發的連鎖反應,以及中國社交平臺在全球化浪潮中的機遇與挑戰。
“TikTok難民”的浪還在拍打中國社交媒體的岸頭。
如今打開小紅書,信息流和評論區時不時冒出的“老外”身影,已經不再令人感到奇怪。
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開始用中文文案發筆記:“大家好,我的中文名字叫翠花”;展示著剛學會的中國梗:“有人告訴我,如果我想修仙,就必須使用葵花寶典”;又或者反饋在網友指導下做的嘗試感受如何:“我玩得太開心了,謝謝你把我介紹給驚鴻舞”。甚至是一些品牌,也用官方賬號“迎新”,以英文文案向外國用戶宣傳。
在最新的小紅書8.69.2版本下,已經有用戶可以看到“翻譯”功能。我們測試發現,在純外語筆記或評論旁邊可看到“翻譯”按鈕,點擊后顯示中文,再點擊“查看原文”即可還原。
這是沒有人提前預料到的。此前,人們都在盯著TikTok在美國的命運——“不賣就禁”的禁令就在眼前了,到底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而在TikTok平臺上,這像是一場漫長的告別,一些創作者準備好了遷移。對禁令感到不滿的素人們則錄制視頻,激情開麥。
就在當地時間上周五,美國最高法院展開討論,這似乎是TikTok在禁令生效前的最后一搏。
看起來,TikTok的美國用戶就算不滿,也只能被動等待。然而,隨著一場聲勢浩大的“賽博遷移”,被動變成了主動。
1月13日星期一,小紅書突然登頂蘋果應用商店美區免費榜,在隨后的幾天這種勢頭依然強勁。據七麥數據,截至發稿前,小紅書已在超過60個海外國家登頂。
截至發稿前,小紅書平臺#tiktokrefugee話題的瀏覽量已經達到14億次,這個數字兩天前是7億,三天前是2.6億。
潑天流量之下,似乎也有“渾水摸魚者”出現。抖音作為TikTok的“親哥哥”,也出現了大量IP屬地為海外的用戶視頻。但抖音集團副總裁李亮在微博上發文辟謠:已處置1萬多個相關賬號。
命運的齒輪仍在轉動,中國社交網絡上在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難民狂歡”時,美國最高法院的法槌于當地時間1月17日落下。九命大法官達成一致,支持TikTok相關禁令。同日,TikTok CEO周受資突然發布視頻,稱將盡全力確保TikTok平臺未來繼續繁榮,并特別感謝了特朗普。次日,TikTok已向美國用戶推送消息,軟件將暫時停止服務。
顯然,TikTok仍然沒有放棄。禁令將于1月19日生效,次日特朗普正式就職,在那之后,他將成為TikTok的最大希望。
不管從哪個角度,“TikTok難民”涌入小紅書一事都耐人尋味。最讓人感慨的是:中國互聯網企業出海多年,身經百戰,如今居然不出家門、海自己就來了?更進一步的問題是:不請自來的海水,會很快退去嗎?
01
一切發生在過去的100個小時里。
“TikTok不讓咱用,咱直接去中國本土的軟件”這樣的主意是怎么產生的,原點已經不可考。1月13日,幾乎在一夜之間,小紅書登頂蘋果應用商店美區免費榜。
中國網民星期二一起床,就發現小紅書有了微妙的變化:外國面孔、英文帖開始出現。
對于美國用戶來說,小紅書完全是一個陌生的產品:和TikTok滑動豎屏短視頻的操作邏輯不同,這是一個圖文為主的社區,而且不設置分區。
于是,在口口相傳之中,“交貓稅”成了不成文的準入門檻:傳聞,小紅書的用戶很喜歡貓咪,發布貓咪照片,會被熱烈歡迎。也確實如此,中國網民甚至制作了“繳稅證明”,在評論區頒發。美國用戶@OrangutanMoney在小紅書發布自己抱著貓的照片,收獲10萬點贊和7.8萬個評論,他向字母榜感慨:“實在讓我大吃一驚,我原本預計最多只有25個贊,甚至可能一個都沒有。”
那是“TikTok難民涌入小紅書”連續劇的第一集:初來乍到。美國用戶像是剛來報到的新生,青澀懵懂,在新環境里,文化碰撞持續發生——他們時常被評論區的“大膽發言”嚇到,不確定這是玩梗還是性騷擾與威脅。也會被抽象的文案和梗圖弄得暈頭轉向,不斷發問“為什么”“什么意思”。
比如,一位美國用戶發了女兒的照片,評論區有人貼出手持麻袋的梗圖,并說“和媽媽說再見吧”。手持麻袋的梗圖在中文互聯網上隨處可見,代表很喜歡眼前的東西/人、想搶走。美國用戶卻大驚失色,不斷追問這是什么意思,甚至刪帖刪頭像。
可是互聯網的魅力正在于此,每個平臺都有自己的調性,這里的用戶會形成自己的“場”,小紅書用戶熱情、愛玩梗、愛搞抽象的特性,很快就將這些海外用戶“同化”。
這是連續劇的第二集:漸入佳境。不僅美國用戶,還有來自法國、意大利、英國等國的用戶聞訊而來,甭管自己國家的TikTok有事沒事,紛紛加入“難民潮”。
中國用戶也在“難民潮”下,有了一些新鮮的認知:要不是平衡被打破,都沒發現自己原來這么愛“玩抽象”。如果不是為了方便外國用戶翻譯自己的評論,而盡量表達完整和準確,也不會發現自己的語言表達已經很零碎。
短短幾天,外國用戶學會了玩梗。暗號對起來不費力氣,你說“宮廷玉液酒”,他會接“eBay Bar eBay”。
混入評論區也輕輕松松,看起來是平平無奇的經典梗圖和抽象話語,甚至是00后善用的縮寫(比如yyds和cpdd),定睛一看發評論的居然是外國人。
交流互動也不僅限于評論區了。外國用戶開始在中國網民的指導下嘗試各種事物,比如簡單好做、食材在當地也能買到的西紅柿炒雞蛋、照著視頻可以學的驚鴻舞?;突ブ那檎x也建立了——擅長數理化的中國網民幫外國用戶做數學題,外國用戶給中國網民輔導英語。
可惜這部連續劇不會在此大結局,第三集很快上演:爭議與亂象。
反對的聲音開始出現,對使用英文交流感到不滿。一些外國用戶發布告別貼,稱如果有冒犯愿意就此別過,引得評論區一片哀嚎。
渾水摸魚者也開始現身。有的用戶擔心真外國人來了,假外國人也跟著冒出來。在相關避雷貼中,提及的“假冒”主要分兩種,一種是搬運,一種是AI合成。但目前很難判斷是否真的存在假冒現象。
倒是隔壁抖音實錘了自家平臺出現了假冒現象。此前,有人發現抖音可以刷到大量外國人的視頻,其中很多是海外IP,引得外界猜測抖音是否開放了國際注冊。
1月16日,抖音集團副總裁李亮親自在微博上辟謠,稱:“這幾天我們在積極治理,目前已經處置了1萬多個仿冒外國用戶的賬號。”
02
這100個小時的“狂歡”背后,是在美國掙扎著的TikTok。
就在小紅書涌入“TikTok難民”的100小時里,有兩個關于TikTok的重要消息。
第一則消息是,當地時間1月17日,美國最高法院作出裁決,九名大法官一致同意,將維持此前國會通過的TikTok禁令。
第二則消息是,當地時間1月18日,TikTok CEO周受資突然通過一則視頻慷慨陳詞,稱將盡力確保TikTok平臺未來繼續繁榮。他特別提到,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致力于與其公司合作,尋求解決方案以確保TikTok在美國合法運營的可能性。他代表公司全體員工和每一位用戶對特朗普表示感謝。
TikTok在美國約有1.7億用戶。這是什么概念呢?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公布的數據,2024年美國常住人口3.4億。稱TikTok是美國的“全民應用”不為過。
去年4月24日,美國總統簽署了一項美國國會參眾兩院通過的法案,以國家安全為由,要求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在270天內將TikTok出售給非中國企業,否則該程序將在美國被禁用,最后的“死線日期”定在今年1月19日,新總統正式就職前一天。
在禁令面前,TikTok一直在做努力,但屢屢碰壁。去年12月,TikTok向美國上訴法院提交緊急動議,但被駁回,此案被提交到最高法院。TikTok隨后又上訴至最高法院。
在這一系列動作之中,也少不了TikTok平臺用戶的支持,尤其是依靠平臺獲取收入的創作者。除了法院前的抗議身影之外,還曾有多名創作者向上訴法院提起訴訟,試圖阻止禁令。
在上周,也就是“TikTok難民”涌入中國社交媒體的前一周,正是美國最高法院就禁令進行討論的關鍵時期。庭審中,有代表TikTok和字節跳動的律師和代表TikTok內容創作者的律師,也有代表滅國政府的律師。1月10日,就“不賣就禁”法案是否違憲,幾方進行了2.5個小時的辯論。
雖然辯論的時間持續不短,但外媒普遍認為TikTok在最高法院的前景不容樂觀,預測其幾乎沒有勝訴的希望。尤其是三位保守派大法官,對TikTok的態度很不友好。
這對TikTok來說是非常不利的,最高法院的裁決,是TikTok在1月19日禁令生效前的最后一搏。如果失敗,就只能寄希望于即將上任的特朗普。
而這一切,TikTok的美國用戶都看在眼里,這也就成為了他們涌入中國社交媒體的一個動因。
03
了解了“TikTok難民潮”之后,我們再將視角切回小紅書。
除了網民的狂歡之外,這“潑天的富貴”也引起了不少品牌和商家的注意。
很多品牌的小紅書賬號加入了“迎新”隊伍,發布針對外國用戶的貼子:用英文,包含梗。包括但不限于盒馬、釘釘、餓了么、美團、安慕希等。
也已經有外國用戶發貼詢問:我是否可以在這個應用里直接買東西?
這給人一種印象:中國企業出海搞了這么多年,如今坐在家里,海不請自來?
真有這等好事嗎?
一個關鍵問題是,TikTok美國用戶集體涌入中國社交媒體,究竟是將中國應用當作TikTok的“平替”,還是一種“抗議”?
我們隨機和三位活躍在小紅書的美國用戶聊了聊,其中兩位都明確表示,比起找替代,來到小紅書更是出于一種反抗心態,是一種“抗議”的動作。政客告訴我們不可以用中國背景的應用,那我們就偏要直接去用中國應用。
“我這么做主要是因為禁令。我也不想支持Meta,所以這似乎是一個合乎邏輯的‘抗議’方式?!庇脩鬇ChillAndSprout表示。
TikTok如果被禁,普遍認為Meta和谷歌這樣的大公司會是最大受益者。Meta旗下的Instagram有類似的短視頻功能(Reels),YouTube則有YouTube Shorts。對科技巨頭的警惕甚至是反感是美國用戶的一種普遍心理,他們也會擔憂,政客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會不會指向的是讓美國巨頭受益,而自己則成為了羊群的一員。
至于會不會長久地使用中國社交媒體,則有不同的聲音。用戶@Kyle Macklin表示,他一開始也是出于抗議來到中國社交媒體,但是很喜歡這里的氛圍,很有可能會長期使用下去。
另一位用戶@OrangutanMoney則認為,雖然目前為止感受很好,但“一旦這種新鮮感消失,我認為只有一些美國人會留下來,具體能留下多少說不好?!贝送猓貏e提到TikTok可能不會被禁用的可能性。
隨著1月17日美國最高法院一致同意繼續禁令,TikTok將在1月19日面臨被禁的命運,屆時,該應用將會被在美國全面下架,而且也不能再給用戶提供維護服務。
好消息是,TikTok在諸多努力之中,早早押中了特朗普。在總統大選期間,特朗普開通了TikTok賬號。這讓人頗感意外,畢竟在特朗普的上一任期內,也發起過對TikTok的禁令。特朗普最終贏得總統大選,出面向TikTok釋放善意,肯定了該平臺對他贏得年輕選民所做的貢獻。
在去年12月,特朗普也曾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一份法律簡報,要求最高法院推遲對TikTok禁令的裁決,也就是說,將禁令延期到他上任之后,進一步表明了特朗普對TikTok的態度。如今,周受資通過視頻對特朗普大言感激,也不難看出接下來特朗普行動的重要性。
等到特朗普上任之后,究竟能做多少是一個未知數。
就算TikTok真的被禁,中國社交平臺也未必是長期替代品。
容易被忽略的一點是,當小紅書沖上蘋果應用商店美區免費榜的榜首時,Lemon8緊隨其后排名第二。這也是字節跳動旗下的社交應用,定位為生活方式分享社區,被視為“海外版小紅書”。
根據七麥數據,截至1月18日,iOS總榜單的前五名中,除了排名第三的ChatGPT是AI工具,其他都可以看作是“TikTok替代品”。
除了榜首的小紅書和榜二的Lemon8之外,還有比較小眾的美國本土應用Clapper和Flip。Meta旗下的Thread只排在第六,也印證了美國用戶面對TikTok禁令,對政客和美國巨頭都有一定的逆反心理。
中國社交平臺門前不請自來的“海”,終究是由激烈的情緒所驅使的,是一場美麗的意外。當情緒平復,甚至當情緒由悲轉喜,“海”有可能再次退回原位。
出海,也許依舊是平臺觸達更大市場的最有效路徑。
撰文:畢安娣 編輯: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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