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INE、微信、Path等紛紛開始售賣表情賺錢時，如何解釋這股表情潮流？這門生意的本質是什么？

1700萬美元，這是LINE在2013年第一季度直接售賣表情所得。第二季度，這個數字是2700萬美元。相比之下，去年逆勢上市并表現強勁的多玩YY，在今年第二季度，其收入重要組成之一的網絡游戲營收一共為2480萬美元。

對LINE自己而言，這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數據。事實上，直到今年第一季度財報公布，LINE才真的相信售賣表情可以掙錢，并且還不少。

同樣對此深有感觸的還有私密社交應用Path的CEO戴夫·莫林。今年3月，Path 推出表情貼圖商店，據莫林介紹，付費表情推出后一天的收入就超過了其過去出售付費濾鏡的收入綜合。

當移動互聯網通信產品都在苦苦尋求盈利模式時，售賣表情無疑是一個已被驗證的好生意。 于是短短幾個月時間，一款又一款產品蜂擁而上，表情的世界格外熱鬧：

8月，中國最大移動互聯網產品微信發布其5.0版本，其中一大變化就是增加了表情貼圖商店；一個月前，坐擁10億用戶的社交巨頭Facebook在網頁端和移動應用Facebook Messenger 中也同時添加了這一功能；同樣一個月前推出表情的還有基于地理位置的移動社交應用陌陌。

如果在10年前，這是不可想象的。不管是QQ、 Yahoo! Messenger 還是MSN或各種論壇、社區，盡管它們都提供表情，卻沒人想過賣表情。表情不過是錦上添花，這些產品也沒有在表情上花太多心思。

如何解釋如今全球互聯網中的這股表情潮流？除了看到超乎想象的經濟效益外，還有什么其他原因？這門生意的本質是什么？

表情進化史

阿軒是臺灣人，在LINE進入臺灣市場之前他就已經開始使用這款應用。他不僅下載了為數眾多的表情貼圖，甚至還購買了主題，將整個LINE界面都用卡通人物裝扮起來。他跟他的朋友們有一個群，在這個群里，有人發一個表情，其他人會相繼跟上，于是經常會出現幾十條對話都是表情的情況，沒有一個文字。

“現在用網絡聊天，不發表情總感覺會少了點什么耶?！边@不僅是阿軒和LINE正在經歷的變化。點開娛樂明星林志穎的新浪微博頁面，幾乎每一條都有表情，有時候甚至整條微博都由表情組成。

網絡上，人們越來越頻繁的使用表情，表情也在承擔越來越多的功能。LINE大中華區總裁Frank Lee跟《商業價值》記者分享了一組數據：LINE每天全球訊息發送量大約為70億條，其中貼圖占10億。意味著，人們發送的每7條信息中就有1條是表情貼圖。一天中，貼圖的最大下載量高達幾千萬次。

但其實一開始，人們在網絡上所發表情是為了避免發生誤解。

30多年前，卡內基梅隆大學有個在線公告欄，就像現在的論壇一樣，學校的教職員工、學生在那里討論每日事務。大部分的討論都很嚴肅，但也有些人喜歡開玩笑。一次，一群科學家開了一個這樣的玩笑：如果電梯線斷了會發生什么？下面就有各種各樣奇怪的留言：如果有根蠟燭在里面會怎樣？如果有只鴿子在里面會發生什么？如果里面有一滴水銀呢？到最后，留言完全偏離了最初的方向，有人寫：小心！因為最近的一次物理實驗，最左邊的那個電梯里被水銀污染了。就這樣，一個小玩笑被人當真，差點引起恐慌。

這群人因此意識到，在互聯網上，必須要有一種特別的標注能將笑話區分開來，避免發生類似誤解。有人提議在每個笑話后面都加個“＊”以示區別，有人提議用“&”，看上去像個胖子在捧腹大笑。這時候，一位名叫 Scott Fahlman 的計算機科學家建議用“:-)”來表示“這是一個笑話”，它不僅看上去比較優雅，而且任何使用基于ASCII 系統的電腦都可以輕松打出這個符號。他的建議被采納，這個小東西從此活躍在網絡聊天窗口和電子郵件中， Scott Fahlman 也被公認為“笑臉表情之父”。

盡管這種由標點符號組合的表情在今天看起來既簡陋又粗糙，在當時卻迅速流行起來，跟今天的表情貼圖經歷了同樣的火爆。據 Fahlman 回憶，在他發明 “:-)” 之后短短幾個月內，就出現了幾百種表情：張嘴的驚訝表情，戴眼鏡的人，亞伯拉罕·林肯，圣誕老人，教皇……甚至有人將創作這種表情當作一個非常正經的愛好。

互聯網消除了地理位置的界限，讓身處不同地方的人能夠溝通，最常使用的形式便是文字，但文字有其自身的局限性。研究表明，人在面對面的交流中，通過文字表達的信息只占35%，剩下的65%靠肢體、表情、語氣等表達。早期的互聯網溝通中丟失了那65%的信息，這便極容易引發誤解。

相信很多職業人都有這種經歷，用純文字對話更容易產生沖突，這也是為什么很多公司提倡面對面或電話交流的原因。但對更廣泛的互聯網上的溝通而言，仍得依靠文字，因此，借表情來消除由文字產生的誤解就是一個剛性需求?？梢哉f，表情的出現是互聯網發展的必然結果，并會隨著互聯網的演進而進化。

在第一代文本型表情之后，隨著計算機技術的進步，表情發展為立體模擬臉譜，它出現在一眾網絡聊天軟件中：ICQ、AOL即時聊天軟件、Yahoo! Messenger、MSN Messenger 、QQ……它們是一種跟之前由符號拼湊而成的笑臉表情完全不同的新事物，它們更精確，消除誤解的能力更強。

語言學大師索緒爾指出，符號是一個雙面的心理實體，一個符號既有“能指”，也有“所指”。它們有兩種關系，一種是 “任意性關系”，即 “能指” 和 “所指” 之間沒有必要的內在聯系，比如文字，對這種符號的理解在不同情況下有不同含義。另一種關系則是 “肖像性關系”，即“能指”和“所指”之間具有共同性，這種共同性被所有人都接納。

之前的那種表情符號還屬于索緒爾所稱的“任意性關系”符號范疇，仍有發生誤解的可能。 事實上，“笑臉表情之父” Fahlman 在建議使用 “:-)” 符號表示“這是一個笑話”的同時，也建議使用 “:-(” 表示這是一個嚴肅的探討。前者被采用，后者則被用于表示“不高興”?？梢?，同樣的表情也可能有不同的理解。而后來的模擬臉譜則不存在這種問題，它屬于 “肖像性關系”符號，有時候能比文字更精確的表達自己。

2007年Yahoo! Messenger的一項調查顯示，61%的用戶覺得他們在IM工具中使用表情能最準確地表達自己。Facebook發現，當人們在要求好友把他們不喜歡的照片拿掉時，如果在信息中加入更多表情符號，那么好友就更有可能作出回應，而不是選擇無視。

正因此，今年3月份，Facebook 想要通過制作一套表情再現人類的所有細微情緒。這就是幾個月后發布的大尺寸的卡通表情貼圖Facebook Stickers ，這套表情符號所表現的是 “一個頗具吸引力的卡通人物，會思考，會表達感情，會溝通?！?/p>

互聯網公司紛紛推出新表情，既是因為意識到之前的表情已經不能滿足溝通需求，此外，也是整個互聯網大環境的推動。

移動互聯網助推表情火爆

表情的進化史首先是科技和互聯網的發展史。

第一代表情由標點符號組成，因為當時計算機的圖形交互界面還未成熟，同時受限于互聯網傳播速度，既無法生成也很難傳播圖像。

第二代表情以Yahoo! Messenger中的表情臉譜為代表，但只停留在PC互聯網上，那時候還沒有移動互聯網的概念，人們用手機只是打電話發短信。在短信中，甚至仍停留在使用第一代表情的階段。

而以LINE表情貼圖為代表的第三代表情貼圖則是徹頭徹尾移動互聯網的產物。智能機的普及是基礎，它使得顯示質量較好的圖片成為可能，甚至還可以顯示動態圖片。3G技術的成熟和普及則大大提升了移動互聯網傳輸速度和帶寬，使得這些圖片能輕松進行傳輸。這些硬件層面的變化是最基本的條件，真正的引爆表情貼圖還是科技對人和社會的改變。

“人都是很懶的”，LINE大中華區總裁Frank Lee認為這是表情貼圖得以流行的首要理由，在手機上尤其如此。手機輸入一直是一個亟待破解的難題，微信所使用的語音是一個突破，并因此而迅速引爆，LINE則使用表情貼圖，它們的共同點都是降低了信息輸入的難度。

LINE的表情貼圖除了能表達情緒外，還能表達其他更具體的信息，比如“去游泳”、“要去坐飛機”、“去睡覺了”等。陌陌也將自己的表情分為兩類，一種是情緒類，一種是場景類。如此，以往需要打字來表達的內容現在點一下貼圖就可以了，在你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秒發出去，大大降低了輸入的時間成本，讓溝通更快速，也更頻繁。而這正是移動互聯網對溝通帶來的改變。

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這些小巧的設備，和正在興起的可穿戴設備浪潮，讓網絡更深入地融入日常生活中。 以前互聯網在電腦屏幕上，關上電腦就會自動斷線，如今則是永遠在線，這意味著，永遠保持聯系。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哪一代人像活在今天的人一樣關心自己認識的人發生了什么。每天有無數信息在觸碰你，引發你去溝通。更頻繁的溝通要求一種更快速的溝通形式，并要無比精確，最好能完全消除誤解出現的可能性，表情能做到。

互聯網帶來的另一個改變則是注意力的分散，對于這點，科技作家尼古拉斯·卡爾在其著作《淺薄》一書中有深入闡述?？栐谑褂没ヂ摼W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最典型的表現就是注意力的分散。他發現自己很難在網絡上閱讀完一篇文章。絕大多數情況下，所謂的“閱讀”只是掃一眼標題，看幾句開頭，再拉到最后掃一下結尾?？栆庾R到，這不是因為他格外地意志力薄弱，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個別問題，這是互聯網給人帶來的改變。

互聯網，它具備交互性、超鏈接、可檢索、多媒體等讓人愛不釋手的特性，同時，其中的每一點對注意力而言都是一個陷阱，稍不留神便會跌入其中，“就像一頭跌進兔子洞的愛麗絲”，發現自己在絲毫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被引導至其他地方?？柕倪@本書創作于2010年，那時候移動互聯網還沒像今天這樣深入我們的生活，他所描述的情況在現在只會愈加強烈。

手機離人太近了，它已經不僅是一種工具，而是人的延伸，當手機隨時聯網時，人也是隨時聯網的，于是任何一個網絡上的推送消息都直達人本身，并對人造成打擾。正是在這種普遍的注意力分散的情況下，圖片成了互聯網上最受歡迎的內容之一。如果說文字是早期的諾基亞黑白屏幕手機，表情貼圖則是蘋果的智能手機，誰更吸引眼球毋庸置疑。相比之下，短信這種還在采用純文本來溝通的工具就顯得枯燥無聊，已經不適應移動互聯網新世界的居民。它將漸漸退出歷史舞臺，而表情很可能成為壓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對這些互聯網產品本身而言，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如何將自己與其他人區別開來，并不斷用新鮮產品來吸引用戶也變得格外重要。

“雖然通訊軟件已經很多，很多公司也都能開發出來，但功能品質和能否帶來樂趣是不同的?！?姜玄玼是韓國NHN公司LINE事業部總經理，他從一開始就明確了LINE的定位——提高溝通的趣味性。作為一款通訊工具，LINE正是憑借表情這種極具差異化和個性的產品，從其他類似產品中脫穎而出。LINE大中華區總裁Frank Lee便表示， “沒有表情貼圖，LINE應該很難成功?！倍鴮acebook 這種有老化風險的社交網絡而言，貼圖更是一股新鮮的潤滑劑，讓疲勞的用戶重新找回新鮮感，并吸引新用戶的進入。

表情的背后是什么

表情的火爆絕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而是產業眾多變化中的一個。這幾年，在溝通這件事上，同樣火爆的還有語音和短視頻，它們的共同點是提高了信息傳輸的帶寬。

如果說純文本時代的信息傳輸帶寬是比特級的，如今的溝通則是兆級別。文字、語音、圖片、表情、視頻，所有這些共同讓溝通更立體化。于是，純文本時代溝通失真的情況得到極大改善，信息帶寬越大，溝通就越準確，而表情只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仡櫿麄€互聯網這些年的發展，核心正是信息傳輸速度的提升和信息總量的增加，微信和LINE都順應了這股潮流。

LINE能在產業中有一席之地，本質是它極具特色的表情貼圖所具備的高信息帶寬，讓它能傳達的內容更豐富—— 性格、愛好、心情、品味、態度……這些都是超越其他溝通形式的，是表情的獨特競爭力所在，能將之前不能表達的內容表達得更好，并表達用其他方式無法表達的東西。

同理，微信的火爆也不只是因為語音。語音對微信而言只是一個切入點，真正引爆微信的則是朋友圈中的個人狀態。這些由原創文字、圖片和轉發組成的內容，能更完整的表達一個人。此外，它增加了溝通的頻率。你未必每天會跟朋友專門在微信對話框中聊天，但只要打開朋友圈，看到朋友發的狀態，就能了解他在想什么、關心什么、做了什么，這也是一種溝通，而且更無處不在、更頻繁。結果是讓人能更全面的表達自己，讓彼此更容易理解。

不同溝通方式的繁榮，還能讓人選擇更適合自己的方式。有的內容適合用文字，有的更適合用語音，有人喜歡視頻，有人傾向于用有特定含義的表情貼圖，這些個性化的溝通需求都可以被滿足，這使得互聯網上的溝通有時可能比面對面的溝通更強大。

真正的商業價值一定是對人性的深刻挖掘。溝通是人與生俱來的需求，人總是希望溝通能更順暢，更便捷，更豐富，移動互聯網時代更是如此。硬件已經給這種溝通創造了可能性，軟件的任務是定義溝通的方式。表情經濟學的本質是用表情這種方式傳遞更寬廣的信息，讓人們的溝通更豐富順暢，這是它商業價值的基礎。

某種程度上，表情的火爆正體現了技術的發展其實是對人性需求的契合。人性和技術，它們就像兩條彼此糾結著盤旋上升的線條，其中的交叉點就是人類歷史中一代又一代工具的更新進化。抓住人性與科技的交叉點，便能發掘其中蘊藏著的巨大商業機會，表情是這個大故事中一個有趣的章節和注腳。

via：商業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