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IN折疊:兇悍的增長,排他的指控
身為全球快時尚霸主,SHEIN曾經手握一手好牌,如今也身陷風波——其與另一個出海新秀Temu,開啟了全面戰役,關關難過,關關要過,SHEIN還要繼續修煉闖關。
一番深思熟慮后,湯非還是擱置了與SHEIN的簽約。
湯非是某國潮類服裝品牌創始人,后者目前主要服務國內年輕女性用戶。
當SHEIN的招商經理主動邀約時,湯非一度很心動,期待借此打開出海機會。
直到聽聞一些讓他無法接受的條款,“我們不能斷供缺貨,要是來了訂單不能及時發貨,罰款金額高達訂單的5倍”。
“等這些平臺再卷卷吧,卷到(對商家)友好了,我再考慮合作”,湯非笑稱。
被湯非拒絕的SHEIN,是當下中企出海賽道上,最為耀眼的標桿之一,靠著數字營銷、柔性供應鏈、小單快返等復合競爭力加持,SHEIN已躋身全球快時尚霸主。
據路透社去年 11 月底的報道,SHEIN 已秘密申請在美國上市,或將在 2024 年啟動 IPO。美國《華爾街時報》也稱,SHEIN 赴美上市可能成為近年來最大規模的 IPO 之一。而據國海證券的研報,在2023年5月,SHEIN的估值已經高達660億美金。
不過,風頭無兩的SHEIN,如今也身陷風波——其與另一個出海新秀Temu,開啟了全面戰役,包括你來我往的訴訟戰,后者指控SHEIN涉嫌“二選一”壟斷。
挑戰還不止于此。從自營到平臺的跨越中,SHEIN如何理順與供應商關系,實現多方共贏;而在知識產權保護尤為嚴苛的美國市場,SHEIN如何堵上風險漏洞等,如何應對抄襲侵權的指責等。
關關難過,關關要過,SHEIN還要繼續修煉闖關。
一、從自營到平臺,SHEIN要補課
從女裝品類起勢,以自營模式開局的SHEIN,正在試圖突破結界。
在品類上,SHEIN正在從女裝逐漸拓展到美妝、飾品、鞋履、家居用品、寵物用品等領域,并成立了各品類的自有品牌。
與此同時,2023年5月,SHEIN又大刀闊斧,在自營模式之外,向平臺模式延伸。
此舉也不難理解——平臺模式下,一是可以豐富品類,挖掘存量客戶的多元需求;二是在自營的價差變現模式外,可以拓展廣告變現方式。
不過,無論是品類的擴容,還是向平臺的躍遷,于當下的SHEIN而言,都非手到擒來。
據Statista數據顯示,2023年1月1日至10月10日,SHEIN的應用程序在全球范圍內的下載量約為2.08億次。另據國海證券顯示,截至2023年12月,SHEIN用戶規模達到0.9億。盡管用戶數據可觀,但SHEIN的用戶以年輕女性為主,還是相對窄眾而非“大眾”。
Similarweb去年11月統計的SHEIN官網PC端以及移動端數據顯示,其用戶中,女性占比高達64.66%,其中,25-34歲年齡段的用戶,占比超過三成。
而在新用戶的爭奪戰中,SHEIN遭遇的競爭也前所未有的激烈,中國同行由甚。
一位出海賽道投資人向《財經故事薈》分析,SHEIN的中國競爭對手,其實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Temu、速賣通等中國跨境電商玩家,“他們都在和SHEIN比拼低價,同質化競爭”,二是Tiktok。
截止2023年Q3,Tiktok的用戶規模已經高達16億,遠超SHEIN的用戶規模;而SHEIN的用戶中,美國用戶占比34%,也就是3000萬左右,同期,TikTok的美國用戶已超過1.5億;此外,年輕女性,同樣也是Tiktok的主流用戶。
上述投資人由此斷言,“SHEIN的主流用戶,基本是Tiktok用戶的子集”。
在國內把電商玩的風生水起的字節跳動,未來必然會把這一套,復用到Tiktok上,“Tiktok做電商,會成為SHEIN最強勁的對手之一”。
當然,SHEIN并非全無護城河。2023年6月-8月,SHEIN官網總訪問量達7.4億,用戶直接進入網站及付費搜索成為主要流量來源。
但SHEIN拉新引流上,依然高度依賴于社交媒體,比如與網紅KOL合作,同時開設聯盟營銷,以“低成本+廣撒網”策略,提升流量獲取和銷量轉化,但“Tiktok作為社交媒體,恰好站在流量的上游”,“就像在國內,抖音電商和貓狗拼搶地盤一樣”,上述投資人分析。
另一方面,SHEIN從服裝品類向多品類擴張的過程中,商家資源的競爭也越發激烈。
去年6月,SHEIN發布了“希有引力”百萬賣家計劃,9月又推出全國500城產業帶出海計劃,試圖聚攏更多商家資源。
在外貿服裝供應商資源的深耕上,可能SHEIN暫無對手。目前,SHEIN在廣州番禺手握300多家核心供應商,整個系統的供應商總數則達到4000多家。
但在其他品類,SHEIN的供應鏈積累并不算深厚。
與SHEIN打過多年交道的供應商高管康平估算,“目前SHEIN上服裝品類對整體GMV的貢獻,應該在七八成左右?!?/p>
無論是于用戶端,還是于商家端,SHEIN根深蒂固的標簽,都是“快時尚”,這導致SHEIN在招攬其他品類的商家入駐時,后者反應不一。
一位年度GMV達到數千萬元的深圳3C賣家就告訴《財經故事薈》,其目前入駐了亞馬遜、速賣通、Temu等平臺,但暫時并不打算入駐SHEIN,“SHEIN用戶還是女性為主,感覺3C沒有多大機會吧”。
而在全托管模式下,外貿的難度級別壓縮到和內貿差不多,過去專注內貿的商家,可以就此打開出海通路。
因此,對非服裝類產業帶商家和品牌上,以往積累更為深厚的拼多多和阿里,通過說服商家“內轉外”遷移到Temu、速賣通上,反而可能更為得心應手。
總之,無論是從用戶端擴容,還是全品類拓展上,SHEIN的平臺化升級之路,都待闖關。
二、商家的綁定與搖擺?
在SHEIN高速增長的過程中,不少供應商吃到了紅利。
“廣州番禹的不少服裝品類廠家,是以能為SHEIN供貨為榮的”,康平告訴《財經故事薈》?!岸襍HEIN有一點做得很好,賬期短,口碑不錯”。
據康平透露,SHEIN的供應商交貨到結清貨款大概在15-30天,最快可能一周就能回款,而行業的均值則在60-90天左右,“這一點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隨著行業競爭加劇,SHEIN把內卷壓力傳導到了上游,導致上游商家的態度出現了分化。
一家位于山東的小微服裝企業創始人方圓,曾和SHEIN的招商經理有過接觸。但他思慮再三后,決定不和SHEIN合作,讓他退卻的是SHEIN的小單快返模式。
根據跨境眼報道,目前SHEIN已形成了從設計到生產僅需14天,從生產、銷 售到物流僅需7天的供應鏈效率體系;另據國海證券統計,2023年9月2日至2023年9月7日日均上新2725款產品,其中9月7日上新 3408款產品,遠高于同行上新數量。
這種小單快返模式,保障了SHEIN的輕便高增長,卻成為了小型作坊的不可承受之重。
由于一款服裝在投產前有著高昂的打版成本,且人工成本相對較高,“就下個100件小單,你訂購的布料少,價格就會貴一些,而且,工人要不斷熟悉新款式,都是成本”,方圓告訴《財經故事薈》,為此,他不愿以身試險。
不過,據悉,對于核心供應商,SHEIN會進行補貼,承擔打版費用。
而一些注重品牌建設的商家,對于SHEIN也有偏見。
過去,SHEIN用戶習以為常的主流價格帶,徘徊在10-30美金的低位。根據國海證券的測試,對比顯示,SHEIN在多個熱門品類相較同行均價格更低,其中上衣均價為10美元,而Forever21、H&M及Zara分別為16/23/36美元。
這是湯非最終撤回合作的原因之一,“如果價格帶很低,沒有品牌溢價的空間,而且SHEIN的管控還很嚴格,我入駐的價值在哪里?!”
他甚至開玩笑般表示,“我們把SHEIN這樣的平臺,比喻為下水道”。
而SHEIN要成就平臺模式,不能僅僅局限于性價比商品,吸引更多品牌以及大牌入駐,是必選項。??????????
一些和SHEIN合作的老商家,態度也有所動搖。
據鏡觀臺報道,隨著外貿通路打開,來自國內外的外貿訂單增多,再加上SHEIN的管控變得更為嚴苛,一些位于番禺的供應商不再把SHEIN視為優先合作平臺,有些甚至選擇出逃。
在前述采訪中,有商家表示,2022年,SHEIN開始嚴把“質量關”,并對供應商啟動了更嚴格的“核價”機制,”在不斷壓價下,供貨商的單件毛利潤只剩1元,“有時夏裝的利潤單件不過5毛錢?!?/p>
不止如此,SHEIN的質檢也越發嚴苛。比如有商家表示,2022年,SHEIN倉庫的質監部門“一批訂單出現一件質量問題就罰款500元,相當于一批單都白做了”。
湯非也吐槽到,“SHEIN要求我們的商品,要滿足美標,還要滿足歐標,要求很高,但價格又很難往上走,既要又要還要,這怎么就玩得轉?!”
而一些經驗老道的商家,則選擇了多渠道布局。
一位同時布局SHEIN和亞馬遜的商家表示,他把新品和爆品放在亞馬遜銷售,然后把一些亞馬遜賣不動的商品放到SHEIN清庫存。
這位商家告訴《財經故事薈》,有些同行會出一些SHEIN特供款,“看著款式差不多,但材質可能會差一些,價格也低一些”。
但是,面對試圖多渠道布局的供應商,據據湖南日報報道,SHEIN使出了殺手锏,這就是引發Temu反訴的所謂“二選一”獨家協議。
根據Temu的訴訟文件,SHEIN以配合內部反腐、解決運營困難、商討潛在合作等名義,將合作商家引誘至SHEIN位于廣州的辦公室。
有童裝商家透露,在SHEIN總部位于24層的辦公室里,其遭遇四位SHEIN法務的盤問,被要求提供Temu店鋪的賬號和密碼,否則就進行關店處理?!皬纳衔?0點扣到晚上20:00,中午飯都不讓出去吃?!?/p>
作為離開SHEIN辦公室的條件,商家被迫在文件上簽名,大致的條款包括商家的商品版權歸SHEIN所有,承認Temu店鋪中的產品版權屬于SHEIN等等。
如果商家拒絕簽字,SHEIN員工會恐嚇商家“懲罰”“關店”等。
據訴訟文件顯示,截至2023年5月,約有8338家制造商簽署了這一協議,而這8338家制造商,占有能力商家總數的70%至80%。
而據半島晨報報道,對于違反獨家協議的商家,SHEIN毫不手軟。去年2月24日,SHEIN曾發布通知表示,將對違反“獨家交易協議”的商家進行三倍罰款。在廣州、佛山和虎門,很多服裝商家都被SHEIN強制執行幾萬至數十萬不等的罰款。
當然,上述“二選一”指控,并未得到SHEIN的認可,也不確定是否會得到法院認定。
其實,類似策略并不鮮見。在國內,阿里阻礙服裝商家入駐其他電商平臺,而這一動作,也導致其遭遇了總計近200億的高額罰款以及賠償,如今已經徹底放棄“二選一”。
SHEIN估計也不愿重蹈覆轍。
三、知產漏洞待堵
SHEIN有望在2024年迎來高光時刻——IPO。屆時,這家一向低調而神秘的公司,將迎來全面監管,過去被忽視的風險,也將無所遁形。
不久前,北大管理案例研究中心撰文總結了SHEIN面臨的風險和爭議——比如在ESG方面存在缺陷,洗腦式營銷,衣服質量不穩定,設計抄襲等。
而在康平看來,SHEIN上市后面臨的最大風險,可能就是知識產權風險,“SHEIN的第一大市場在美國,又打算在美國上市,而美國在知識產權保護上,是最為嚴苛的”。
不過,作為SHEIN舊相識的康平,認為SHEIN的法務體系也在不斷完善,“SHEIN應該是有自信,去應對這些風險”。
但其實,要完全杜絕風險,并不容易。
一位亞馬遜賣家曾憤憤不平的表示,他在SHEIN等中國跨境電商平臺上,看到不少產品、圖片、文案都是復制自亞馬遜的,“我現在就期待亞馬遜能保護我們賣家,期待擁有美國頂級律師天團的亞馬遜,行動起來?!?/p>
其實,在過去十余年的發展中,SHEIN已經數次遭遇到品牌和設計師的指控。
在指責SHEIN抄襲的一長串品牌名單仲,包括Levi’s、ZARA、H&M、UGG、Levi Strauss、Stussy、Oakley太陽鏡、Tribe Tropical,以及在線零售商Dolls Kill等。
去年6月,還有三名平面設計師向美國加州聯邦法院提交訴狀,指控SHEIN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竊取并出售了其創意,涉嫌嚴重違反《詐騙影響和腐敗組織法》。
其實,不止SHEIN,快時尚或多或少的“拿來主義”,幾乎是難以擺脫的宿命。
同為快時尚品牌的Zara,也曾因“拿來主義”多次遭遇敗訴。
比如Diesel母公司OTB起訴Zara母公司Inditex集團抄襲其Diesel牛仔褲、Marni涼鞋設計的案件。最終,法院判決OTB勝訴,要求Zara母公司立即召回侵權物并停止銷售,并為每件產品支付235美元的賠償金。
為何快時尚會成為抄襲侵權的靶心?這也不難理解。
無論是Zara,還是SHEIN,都采取了小單快返模式,上新速度快,SKU繁多,導致所匹配的原創設計能力存在結構性短缺。
而在上新速度和SKU豐富度上,SHEIN遠超Zara。
在豐富度上,SHEIN的SKU數量約為傳統快時尚品牌的30-50倍,為Zara的10-15倍;在效率上,SHEIN將上新周期縮短到7天,而ZARA的上新周期為14天,H&M約3個月,傳統服飾品牌則長達為6-9個月。
當然,SHEIN也在試圖在補長設計短板。
比如2021年推出了SHEIN X 設計師」項目,與原創設計師建立合作,2023年1月,SHEIN又在官方微信公眾號上發布“設計師賦能項目”,計劃為全球3000名設計師提供支持;與此同時,SHEIN陸續收購、入股英國快時尚品牌Missguided,以及美國快時尚集團Forever 21母公司SPARC Group等,擴容原創設計能力等。
但有限的設計供給,與持續膨脹的SKU需求,極致壓縮的上新周期之間的矛盾,難以在短期內完全化解。
手握一手好牌的SHEIN,在極致內卷的出海賽道上,中場已經取勝,但并非已至決賽終局。
(文中湯非、康平、方圓為化名)
采寫:王一帆?;編輯:萬天南
來源公眾號:財經故事薈(ID:cjgshui),資深圍觀,謹慎吐槽,橫跨財經、科技的原創深度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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