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挪威主權基金CEO Nikolai Tangen 對現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長蔡崇信進行了專訪，蔡崇信對阿里巴巴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和未來發展、中美關系、中美AI差距及個人成長等多個話題均進行了深層次的探討，整個采訪信息量比較大，我將整個采訪內容提煉并總結成15個小模塊分享給大家。

1. 采訪背景

• 采訪人：Nikolai Tangen，現挪威主權基金CEO。該基金2023年獲得了1.5萬億人民幣的投資回報，目前為全球第二大主權財富基金，持有大量阿里巴巴股票。國內很多互聯網公司的股票這家基金公司都購買了，比如騰訊、京東、美團、拼多多等。
• 被采訪人：蔡崇信，現阿里巴巴董事長、聯合創始人。

2. 核心要點提煉

下述（）里的話都是作者備注，非蔡崇信觀點。

2.1 個人成長

• 蔡崇信13歲從臺灣去美國，英語不會說，完全靠參加各類體育活動融入大家。他現在擁有一支NBA球隊，紐約布魯克林籃網隊。
• 成長過程中父親對他影響很大，很害怕他父親。雖然他父親已經去世了，但是還是感覺像一個幽靈一樣環繞在他的身邊。

2.2 關于加入阿里巴巴

• 知道阿里巴巴，是一個臺灣的朋友強烈給了推薦了這家公司和馬云。
• 加入阿里巴巴，是被馬云的魅力所折服以及被馬云描述的未來公司愿景所吸引。同時也是第一次去拜訪時，被衛生間水槽上各種牙刷震撼到，這幫人7*24小時在公司工作，把公司當成家。

2.3 關于阿里的發展

• 公司估值開始大幅提升，是2005年雅虎投資了阿里巴巴12.5億美元，使得阿里估值達到了40億美元。
• 公司業務真正開始起飛，是淘寶開始變現，淘寶開始變現的核心方式就是搜索廣告，也就是淘寶直通車。蔡崇信提到這是阿里巴巴在C端電商領域開創的獨一無二的變現方式。

2.4 關于阿里過去幾年發展不如預期的反思

• 蔡崇信反思過去幾年的最大的錯誤，核心是因為忘記了真正的用戶是誰，沒有給用戶提供最好的體驗，沒有搞清楚應該在哪里為用戶提供價值。
• 如何去糾正這個錯誤，第一步是承認錯誤，第二步是將用戶體驗放在最高位，選擇了一個特別重視用戶體驗的人來作為集團新的CEO，也就是吳泳銘，阿里巴巴十八羅漢之一。同時基于公司新的戰略方向來進行組織架構調整和適配。蔡崇信提到以往的方式是錯誤的，以往是基于現有的組織架構來看如何更好的讓戰略落地，而真正的邏輯應該是先制定公司戰略，如果現有的組織架構無法讓戰略很好的落地，就需要調整當前的組織架構。
• 為什么阿里巴巴的管理層長時間沒有意識到市場的變化并去改正自己的錯誤？其實管理者們發現了市場變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是人的天性就是很難去承認自己的錯誤。（深層次其實就是阿里巴巴管理者們的傲慢與偏見導致了現在這種局面。作者本人解讀的，蔡崇信沒有表達這么直接。）

• 領導力的一部分是謙虛，阿里巴巴的管理者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正在去糾正它，但是這需要時間。
• 過去三年阿里巴巴內部員工的士氣都很差（2021-2024年，阿里巴巴市值從8000億美元跌到了現在1800億美元，曾經一度被拼多多超越）士氣低落是由多種因素導致的，首先是新冠，其次是新冠之后經濟增長緩慢，再其次是競爭對手的崛起，還有國內的監管審核對阿里巴巴的巨額罰款。（這里應該指的是螞蟻金服因為業務不合規被罰70億和淘天因為反壟斷被罰10億），這些因素加起來對于阿里的士氣打擊是摧毀性的。蔡崇信用了“devastating”這個詞。 但他相信只要和大家明確好新的方向是什么，大家堅決地去執行，大家就可以煥發新的活力。

2.5 關于中國消費市場、監管力度和中國制造未來的思考

• 中國的消費市場潛力巨大，發達國家消費占到國家經濟總量的70%，而中國目前只占到50%。中國人民不消費主要是因為信心不足和消費意愿不強，核心受到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第一點是房地產經濟低迷，過去幾年房價平均下降了30%，很多人民的財富是和房地產綁定的，房地產縮水，人民財富也會跟著縮水。第二點是年輕人擔心自己工作的穩定性和未來找不到新工作，阿里巴巴自己現在也在通過自然減員的方式縮編。但蔡崇信認為中國消費者的消費能力還是在的，儲蓄率是非常高的，家庭現金也很充足，只是對未來的信心不足。
• Nikolai Tangen和蔡崇信原本都預估疫情過后中國的經濟將會迎來強勢反彈，但蔡崇信表達因為上述介紹的兩點原因，中國經濟反彈的力度不及預期。
• 目前國內監管的力度和規則越來越清晰，蔡崇信認為對于開展業務有好處。（這里提的應該主要是螞蟻金服的業務）
• 中國現在是，未來也仍然是世界制造工廠。8億的勞動力是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即使未來這個數量降到6億，那仍然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數字，這是一支既勤奮又技能嫻熟的勞動力隊伍。雖然存在供應鏈向越南和墨西哥等地轉移，但是他們的勞動力人口是無法和中國比較的。

2.6 關于人工智能的思考

• 擁有一個自主開發且優秀的大語言模型對于阿里的云計算業務非常重要，蔡崇信認為AI是云業務的左右手，其他開發者可以在這個大模型上進行再開發從而帶動云計算業務算力的需求的增長。同時電商領域是一個應用AI非常廣泛的領域。
• Nikolai Tangen挑戰到是不是國內因為沒有GDPR（是歐盟通過的一項全面的數據保護法。）和更少的法規，所以阿里可以使用更多的數據來訓練大模型。蔡崇信答復并不是如此，中美都是主要使用開源數據來訓練大模型，同時阿里會使用一部分商家和用戶的數據來訓練垂直的應用。
• 關于中美AI的發展，蔡崇信認為中國目前落后于美國，尤其是美國Open AI這類公司領先于其他所有公司。同時中國需要追趕美國非常長的時間。中國的大語言模型落后于最頂尖的大模型至少兩年的時間。

2.7 關于芯片和半導體

• 23年10月開始，美國將整個中國所有企業列入實體名單中，限制英偉達等企業向中國出售高端芯片，這對阿里云計算業務影響很大。中短期來看對國內影響很大，從長期來看這對中國自主研發高端GPU是一個機會。阿里目前也在從其他合作伙伴那里尋找獲取芯片的機會。
• 目前各家公司存儲的芯片還夠大家使用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來進行大模型的訓練，同時對于大模型的日常訓練來說，也不是一定要使用像英偉達那樣高端的芯片。
• 如果阿里巴巴可以得到芯片的無限供應，阿里將會擁有更加強勁的云計算業務。

2.8 地域政治問題

• 蔡崇信首先強調了阿里巴巴是全球合規機構最穩健的公司之一，對于阿里巴巴這樣全球化的公司，首先要遵守當地經營地的規章制度，以免各種政客說閑話。以當前中美關系而言，阿里每年要幫助美國企業向中國銷售600億美元的美國產品。蔡崇信在這里特別強調了這種貿易是雙向的。在歐洲阿里巴巴每年約銷售140億歐元法國產品，70億歐元德國產品給中國消費者。（蔡崇信這里應該專門準備了這個問題，不然這些數字事先不查能記得如此清楚還是很厲害的。他最后強調阿里巴巴對全球貿易都是有利的。阿里巴巴不是威脅，阿里巴巴不是一家賣便宜貨來占領市場的中國公司此處仿佛在內涵拼多多）。
• 在美國經營的中國公司都得特別小心，阿里巴巴在美國沒有太多面向C端消費者的業務，因為數據隱私和網絡安全等問題（華為和Tik Tok在美國就是被美國政府用這兩點來整他們）。

2.9 西方對中國的誤解

• 西方對于中國的很多觀點都比較極端，而很多事情是處于中間位置的。關于是否要在中國繼續投資這個問題是很荒謬的，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擁有大量的勞動力，中國將會持續發展很久。

2.10 企業文化

• 強大的企業文化代表你認同公司的使命，清楚公司的發展方向，并且喜歡與同事們一起工作，這就是阿里巴巴的企業文化：Work Happily，Live Seriously?？鞓饭ぷ?，認真生活。
• 在阿里巴巴“Work Life balance”這個觀點是不存在的，希望你在工作的時候也很開心。

2.11 工作效率

• 蔡崇信以前也處于一直工作的狀態，但現在他讓自己變得更加有效率。他把運動中的一些訓練方法帶到了工作，持續高強度工作一段時間以后，然后休息一會或者去鍛煉，然后再來工作。
• 蔡崇信高強度工作的時候下屬會很怕他，他會問很多犀利的問題。（高職級管理者基本都是這樣，對于效率的極致追求）

2.12 好老板

• 蔡崇信認為自己是一個“好”老板，這里的“好”不是指非常nice，而是指給到下屬即時的反饋，不能是年度反饋和季度反饋，必須是即時反饋。需要讓下屬們即時知道當前工作還有哪些需要調整的地方。
• 領導力中另一個重要的要素就是謙虛，老板不能總是團隊中最聰明的人，必須要給下屬充分表達的權利，否則就會扼殺創新。

2.13 體育運動

• 蔡崇信非常喜歡體育運動，他認為體育不僅可以教會你紀律性和勤奮，還能教會你如何面對失敗。體育中的很多原則都適用于商業社會。
• 購買NBA球隊一方面是因為機緣巧合，2017年布魯克林籃網隊出售時，他開始研究NBA的各種規定和勞資協議等，覺得NBA對球員、球隊都很公平，NBA每年27億美元的轉播權收益是均分給每一支球隊的，即使你是個弱隊。所以即使球隊無法奪冠，也是有比較大的盈利空間。這和英超差異很大，甚至有點像社會主義。另一方面是因為在紐約。
• 他其他的娛樂方式就是陪伴家人，他很喜歡看他兒子打籃球。

2.14 讀書

• 喜歡間諜類小說，是英國小說家約翰-勒卡雷的粉絲。也喜歡讀時事新聞和經濟學人。

2.15 對年輕人的建議

• 學習一兩種基本技能，這樣就可以在所有人中排名前10%了，必須成為某一個領域的專家，這樣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蔡崇信本身是稅法方面的專家。
• 年輕人要多學一些東西，在未來，Data Science很重要，同時也要學習一些心理學的課程。機器的運行和人類大腦的運行是完全不一樣的方式。（給大家推薦一門心理學課程哈佛大學的《積極心理學》，網易公開課可以看）蔡崇信認為掌握了數據科學、學會了寫代碼，同時還懂心理學，就已經具備了成功所需的基礎能力。

3. 個人感悟

• 運動真的是一種非常好的交友、培養團隊協作和培養領導力的方式，尤其是團體運動比如籃球、足球這種。蔡崇信很小的時候去美國，在完全不會英語的情況下，主要靠參加各類運動和大家打成一片。而國內的運動強項基本都是單打獨斗那種，比如乒乓球、羽毛球、跳水。需要團隊緊密配合的運動比如籃球、足球都一塌糊涂。
• 再厲害的人小時候都很怕父親，蔡崇信怕，馬斯克也怕。且父親對他們一生都產生了重大影響，有正向的也有負向的，親子關系一直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 領導力 VS 管理能力。很多人只是組織賦予了他管理的權利，但他并不知道如何領導大家，而很多人即使組織沒有賦予他管理的權利，他仍然被大家推崇為領袖。一個好的管理者必須先成為一個好的領導者。
• 廣告真的是互聯網公司商業化變現最核心的方式之一了。
• 阿里巴巴最早時候的slogan是“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早期阿里巴巴真的是服務于商家，但是市場慢慢由以商家為主導的市場轉向了以用戶為主導的市場。電商平臺核心要服務C端用戶了，C端用戶權利第一位，B端商家排第二位，這也是為什么拼多多可以推出“僅退款”服務，敢那么瘋狂壓榨商家而跪舔用戶，因為目前國內的供應鏈非常發達，商家是不缺的，而C端用戶增長已經到頂了。從目前阿里巴巴的slogan來看，還沒有體現特別重視用戶體驗的宗旨。京東去年的Slogan已經從“不辜負每一份熱愛”改回到原來的“多、快、好、省”了。商家和消費者之間總會達到一種平衡，現階段有點過于傾斜消費者了。
• 算力永遠卡著中國AI發展的脖子，如果中國的芯片問題一直不能得到解決，未來中美兩國的AI差距將越拉越大。
• 真正的事業有成的管理者，基本都是不存在Work Life Balance，工作讓他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