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大廠人“卷”向海外
隨著大廠不再是互聯網人的唯一目標,當下,出海企業成為了互聯網人遷徙的新方向。那么,大廠人出海,究竟尋找的是什么?出海企業可以成為其轉型的新希望嗎?
“我想再聊一下項目的事……這產品能有市場嗎?能做起來嗎?如果現在要在國內做一個同樣的社交軟件,應該完全沒有希望?!?/p>
面試快結束時,吳浩然決定用最直白的方式提出最困擾他的問題。
“你可以看看我們這幾年的增長情況。”面試官坦然答道。
看到數字后,吳浩然放松了。“對我來說,這是刷新認知。我之前沒有做過出海業務,這次才知道海外用戶的付費能力有多強,以及,那邊競爭也沒有國內激烈?!?/p>
現在,吳浩然已經入職這家名為“米可世界”的出海社交娛樂公司半年。
時間倒回半年前——吳浩然在騰訊就職的部門傳來裁員消息,這一次,他被“畢業”了。
“還是挺失落的?!眳呛迫换貞浀馈.敃r,騰訊正在進行大規模業務調整,試圖恢復曾經的“收入增長斜率”。他所在的業務組陷入了與字節跳動旗下競品的激烈競爭,但不敵對方,再持續投入似乎不太明智,只能被集體裁撤?!膀v訊算是放棄了這塊業務?!?/p>
這場由“互卷”引發的裁員,在今天的互聯網大廠并不算新鮮。國內業務早已跨過飛速成長期,進入存量階段,投入產出比成為了每家公司的必要考量。面對新用戶有限、增長放緩的現實,身在其中的互聯網人或主動求變,或被動離場,紛紛開始尋找下一個增量市場。
他們的職業羅盤,指向了出海。
“當時面試就讓我意識到了海外業務的發展前景。比較誠實地講,也只有做這些創新且有增長的業務,才感覺職業道路又有了希望。”吳浩然笑道。
同樣,此前校招進入國內大廠的Carol,選擇在工作三年后加入了一家跨境電商創業公司;主動離開字節跳動的發仔,于去年入職某出海公司創新內容業務團隊;三年前離開大廠的Frank,現在已經成為米可世界某產品的負責人。
不同的人在不同時間做了同樣的選擇,而大廠人向出海公司遷徙的趨勢愈演愈烈。
脈脈高聘人才智庫所發布的《2024年春招人才偏好洞察》顯示,職場人不再一味追逐“大廠光環”,他們更傾向選擇成長潛力、薪資水平、人才需求都優于大廠的“平替”。數據表明,只有13.45%的職場人會將大型企業作為第一選項。
國際人才職業服務平臺HelloCareer創始人Leo告訴霞光社,“因為宏觀環境發生了變化,許多公司也在密集開拓海外市場,出海求職熱肯定還會持續一段時間,現在來看,還有很多增長空間。”
當大廠不再是互聯網人的唯一目標,出海企業,是否能成為他們尋求轉型的新希望?
一、大廠,不過如此?
在某出海企業任職的Carol,最近很忙。
不僅是忙于工作。Carol幾個月前加入的PM(產品經理)社群近期格外熱鬧,接連舉辦了幾場關于海外業務的活動?!爸饕窍攵嘟涣鳎卣瓜氯ψ?,而且我最近也在招人,看能不能撈到一些簡歷?!盋arol談起自己參加活動的目的。
在Carol所在群內,不乏京東、字節、百度、美團等大廠PM?!昂芏喽际菍π履茉?、跨境電商感興趣的,有的想要轉行。很明顯的趨勢是,大家都很焦慮,手頭的業務不太好做,海外業務越來越火。”Carol告訴霞光社。
討論出海的筆記。圖源:小紅書
今年,是Carol在這家出海企業的第二年。論其背景,她是“大廠轉出?!钡牡湫桶咐?。
五年前,Carol從海外回國,成為某頭部大廠實習生,后拿到校招轉正Offer。
彼時,正是中國互聯網業務增長的黃金時期,“那時國內的移動互聯網發展特別快,這也是我沒有留在海外的原因。”Carol回憶道。
據相關人士稱,Carol所在項目對求職者要求極高,需要過五關斬六將。大廠光環耀眼,Carol一路披荊斬棘,最終落定,入職了核心業務團隊,負責將海外的品牌引進國內售賣。
但在世界500強企業工作三年后,Carol突然覺得“待夠了”。
國內業務增長見頂是她離開的原因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Carol告訴霞光社,“只是覺得做很多東西,都沒有成就感??赡芤患履阕龅煤苄量?,但這個業務他們說不要就不要了?!?/strong>
“我只是單純覺得,我個人的職業規劃和發展不適合大廠?!盋arol補充說。
2020年,吳浩然通過社招渠道進入騰訊,負責視頻項目研發。三年多時間里,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像一顆“大廠螺絲釘”。
“(當時)可能都沒有太多溝通的欲望了。更多時候只是分配任務,我按部就班地去完成?!眳呛迫幌蛳脊馍绫硎?。
即便想創新,也難以推進。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是,吳浩然曾希望另一個團隊支持其對某項功能的修改,再三溝通后,對方還是推諉了。他只能與組員從頭開始重構產品,時間多花了好幾倍。
“每個團隊的關注點不一樣,對方可能覺得這項工作對他們團隊產生的收益很小,就不會很上心?!眳呛迫唤忉尩?。
規模是效率的天敵。類似情況在大廠并不鮮見,高速增長的黃金時期已然一去不復返,再加上組織龐大、流程繁瑣,且涉及到不同團隊的配合問題,許多人會發現——當大廠走完一套初級的流程后,中小規模企業的進度早已遠超于此。
“來米可后,雖然團隊沒那么大,但我們的目標更一致,效率也更高??赡芴岢鲆粋€建議后,隔一兩天就能把這事定下來。我能更快看到反饋,工作也開心了很多(笑)?!眳呛迫徽f。
二、“不想做螺絲釘了”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與北京時差五小時,發仔正在當地為新項目摸底。
去年12月加入一家互聯網出海中廠后,發仔成了內容創新項目的產品負責人。此前,她曾在字節跳動做網文項目,已是有多年經驗的成熟互聯網人。但這次,她的角色不再是“高級專員”,而是拉起一項新業務的“大管家”。
談起此次調研,她頗有收獲,在電話另一端略帶興奮地描述,“土耳其的文化非常多元包容。你會在一條街上同時看到古老的宗教習俗、現代社會管理制度和前沿科技的沖擊。亞歐文化在這里交融?!?/p>
當前正值穆斯林齋月,伊斯坦布爾也迎來了新一輪地方選舉。走在路上,發仔會看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邊是拉票的人滿大街跑,向市民宣講福利政策,另一邊則是矗立百年的宣禮塔,悠悠播放著古老的齋月音樂。
身臨其境的感受往往深刻,發仔堅定了自己的選擇。“這個市場可以做,內容產品需要包容的文化環境,這邊基礎建設也OK,最關鍵的是,各項成本不高。”
現在的發仔,講起業務總會勤算賬?!斑@是真金白銀地往外花,我得核算設備費用、人力成本,以及海外渠道費用。整體的ROI目標也要根據這個提高?!卑l仔表示,這是大廠和目前公司最大的不同?!霸谧止潱阒荒芸吹揭粋€項目的一小部分,很難這樣從底層系統性地去思考和規劃,這種嘗試的機會我覺得很難得?!?/p>
從調研到實踐,這種全然付出、從零到一的體驗,或許只有做創新業務的出海企業能提供。發仔回憶,“字節每個人都有一個‘人設’。如果你是商業化部門的,就操心商業化的事。你是做增長的,那所有動作都要和增長強相關?!?strong>如果“越界”,反倒可能招來質疑。
但現在,她的身份是項目的核心負責人之一。面對從零到一的開發,她需要有決策能力。面對不同的文化環境,她要保持開放心態,解決更加復雜、更有挑戰性的問題?!耙约?,凡是我認為對業務好的事,我不管是不是和我專長相關,我都要提;同樣的,哪天運營給我提了一個好建議,我也會聽。”
即便看上去困難,但發仔更厭惡平庸。“我不愿意日復一日做一樣的事,我就喜歡挑戰。如果一輩子像個螺絲釘一樣,想想也挺絕望的?!?/p>
發仔身上的互聯網標簽極為典型。計算機專業畢業、從大學起就開始做APP參賽、在國內移動互聯網發展的鼎盛時期入局,她最早做的崗位是數據分析,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了解用戶心智”。
談起用戶,她能在三十秒內拋出五個問題,“如果我要做一個功能,我會想:為什么要做這個?用戶心智是什么?用戶的消費習慣是什么社會環境導致的?他的教育水平怎么樣?他會在什么場景下受刺激,打開這個APP?”
很顯然,從大廠出走,是因為她發現在國內業務增長受限的大環境下,自己的成長需求無法再被滿足。而當下的出海企業,就像十年前高速增長的大廠——只要你肯付出,遍地都是機會。
當然也可以更直白一點。之所以來做海外業務,“主要是想賺錢,我想發財。為什么我叫發仔?就是這個原因?!卑l仔笑道。
三、“至少更新70%的認知”
面對社群內急切想要轉做海外業務的互聯網人,以及近年來出海漸熱的大背景,Carol冷靜表示,“沒有那么容易?!?/p>
作為產品經理的Carol并非技術出身,再疊加“海外”的標簽,一切顯得更為艱難。“很多事情就是把你放到那個位置上,你就不得不會。沒有人教我,我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搞。”入職后,Carol按照邏輯鏈路,在公司的白板上寫滿了要做的事,再排列優先級,從零做起。
回憶那段時間,Carol表示,“我睡覺都在想怎么畫圖,周末也在想。不同市場有不同的邏輯,語言、文化等差異,這些都要攻克?!?/p>
目前,Carol所做的產品已經在其賽道做到頭部,覆蓋北美、歐洲、東南亞、中東等多個市場。整體來看,Carol認可海外業務的發展潛力,但同時,職場人也需要厘清現實中的難點。
“有人可能覺得做海外業務很洋氣、高大上,但實際不是。比如游戲,如果你去東南亞、拉美等新興市場,可能只能做看上去很粗糙的小游戲或者頁游。再比如很火的跨境電商,它本身是個非常吃力不討好的行業,利潤很低,你要投入很多成本,才賺一點點錢。電商最終靠的是規模效應?!盋arol說。
發仔也有過同樣的感受。國內互聯網業務成熟的運轉模式,對于仍處于發展初期階段的第三世界來說,“要求過高了?!?/p>
基于國內的成功經驗,許多人在轉向海外業務后,會將其理解為業務的平移,但他們很可能會失望。搶時間、搶用戶、迅速落地,這些國內大廠慣用的戰略,需要在海外市場經過漫長的磨合期。“你不能拿國內的用戶運營策略去思考海外受眾,他們的心智和互聯網認知都不一樣,如果你沒有做好至少更新70%認知的心理準備,做出海就會遇到瓶頸?!卑l仔表示。
發仔以產品舉例道,“你會困惑,為什么他們(海外受眾)看不懂這么簡單的提示?為什么這招不靈了?但做出海不是復制粘貼,你一定要做很多調整?!?/p>
此外,本地人時間觀念和契約精神偏弱,合作不太容易,讓發仔極不習慣。她提到此前埃及出差的體驗,“定好的本地人當兼職,但她當天直接爽約,沒有任何說明和解釋,違約金什么的更不用說,這邊好像沒這個概念?!辈⑶?,“他們沒有中國人‘卷’。在國內,做一個小項目,10天就能出來,中間可能都不休息。但這邊需要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p>
“對從大廠出來的互聯網人說,做海外可能并不會讓他們更舒服。”發仔認為。
當然,這些挑戰也意味著機遇。就像國內互聯網業務蓬勃發展的時期一樣,“如果你想做好,就沒有好做的事情?!?/strong>面對藍海市場,誰能搶灘登陸、打破壁壘,誰就有希望成為下一個全球化大廠。
而對已經是Leader的Frank來說,挑戰更多來自組織管理?!斑^去我做的都是產品垂直領域的工作,但是現在角色變了,我自己也必須成長提升?!?成為新產品團隊負責人后,他每天都會仔細琢磨組織能力建設、團隊管理、分工協調這些此前較為陌生的體系。
從頭開始搭班子做產品并不容易。大廠有完善的組織機制和人員體系,但早期創業團隊并不具備這些。Frank也曾為招不到人發愁——如果崗位空缺、沒有骨干力量,那么,所有的規劃都無法落地。
時間不等人,Frank最終選擇先跑起來。他自己親自下場“撈人”,同時有的放矢:他只挑那些對行業有熱情、有強烈成就動機、自驅且愿意成長的人?!氨尘昂唾Y歷沒那么重要,先招過來認真培養。等到業務成熟,就大膽放權,把一攤子事情交給他們。”
直到今天,Frank也依然把“能做事情”當作選人的頭號標準,“經驗、項目經歷啥的,其實都可以慢慢補充?!?/p>
四、轉身向大海走去
脈脈高聘人才智庫發布的《2023年度人才遷徙報告》顯示,近三年,中國企業出海招聘需求持續增長。
出海人才供需比從2021年的0.58,變為2023年的2.18。這意味著,每個崗位都至少有兩位候選人參與競爭。出海人的求職壓力,也在悄然增加。
大廠人愈加困擾:到底是留在大廠接著卷,還是出去看看機會?
決心并不好下,畢竟大廠自帶光環,明火亮灶的自助食堂菜色誘人、寬敞的健身房擺滿頂級器械、逢年過節的禮品豐富且精致。和所有這一切告別,需要勇氣。
選擇留下,或許也沒問題。但小紅書上,以“All in 出海”為標題的筆記還在迅速增加?;ヂ摼W社區內,討論中東、東南亞和拉美的帖子越來越多??缇畴娚痰拈_疆拓土,社交娛樂APP的高歌猛進,新能源車在全球市場一騎絕塵,也著實讓人心癢。
有一部分人已經搶先轉崗,去了大廠新拓展的海外業務。但留在原地的人,愈發焦慮。
To be or not to be?
國際人才職業服務平臺HelloCareer創始人Leo認為,“首先還是要想清楚你為什么要做出海,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轉到海外業務,是否能接受時差和文化環境差異?這是最基礎的兩個問題?!?/p>
其次,Leo表示,正在關注出海崗位的候選人,也可以先尋找遠程兼職或者更加彈性的工作,作為過渡或嘗試。
此外,Leo觀察發現,當前出海企業的人才招聘需求仍集中在中高端崗位,這對有一定經驗的大廠人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懊鎸σ粔K全新的市場,企業肯定會先招聘中高端人才,或者對海外市場洞察很深的專家型人才,先組建好海外團隊,才會考慮較為基礎的員工招募。這是一個固定模式?!?/p>
從大趨勢上看,Leo判斷,“現在是海外業務密集增長的時刻,但未來兩年,可能會有一波洗牌。”
海外業務所面臨的本地化難題、合規困境,揭示了看似熱鬧的出海賽道背后密布的荊棘。而卷入其中的互聯網人,也需要在考慮職業選擇時更加冷靜,且做好擁抱變化的準備。
現在,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當大廠人轉出海時,他們尋找的究竟是什么?
Leo的回答是“愉悅”。“年輕一代的職場新人,更注重工作帶來的價值感和愉悅感。類似加班太多、太卷啊,這種職場環境,肯定不是之后的主流。在更國際化的職場上,996是不可能的,你可以遠程辦公,可以居家辦公,這些方式已經很流行了。”
而Frank的回答則是“自我實現”。
他回憶在大廠的日子,“在太大的組織內,做事總要遵循一些規訓,想去突破和創造是很難的?!钡胱霾灰粯拥漠a品,“趁著還年輕,去挑戰一些東西,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2021年離開大廠后,他的想法很簡單。對這個賽道充滿熱情是前提,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匹配到一群有理想的互聯網人,一同成長、探索新的方向?!拔覀兡芤黄鸷献?,把產品做到更高的天花板?!?/p>
對吳浩然來說,若想回答這個問題,他需要再往前追溯,回到他被互聯網科技吸引的時刻。
吳浩然對中學時代的印象,是2G網絡、頭戴式耳機,以及需要放磁帶的步步高復讀機。到現在,這些舊時代的記憶已經演變為了5G網、Airpods,以及飛速迭代的智能機。
“科技改變生活?!眳呛迫粓远ǖ卣f道。他之所以選擇進入互聯網行業,正是本著想改變世界的決心。他希望從消費者變成生產者,站在新時代最前沿的位置。
“做研發的初心,就是希望自己寫的代碼在很多用戶手機上運行?!边@是互聯網人內心最深處的驅動力。
人才的遷徙始終跟隨價值流動的方向。過去十年,國內互聯網高速發展,馬太效應之下,人才紛紛流向大廠;如今,他們重新啟程,轉身向海,尋找新的舞臺。
拋開現實生活的種種殘酷命題,仍有許多人享受挑戰、渴望自我實現,“出?!碧峁┝诉@種可能性。沒有人想錯過開往下一個時代的列車。
如果可以,誰都希望生活不止眼前的“打工”,還有更大的世界和更精彩的人生。
*文中吳浩然、Carol、發仔、Frank均為化名
作者:馮葉,編輯:韋伯Kyle
來源公眾號:霞光社(ID:Globalinsights);看見新經濟的萬丈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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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廠員工薪資沒得說,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潤去海外很正常。